秋之后，細雨綿綿。雨水沖刷著從道上流淌而下，浸了來人黑的鞋面。

“喲，謝大人，”太監細的聲音響了起來，一面撐著傘，一面慌張瞧著他的鞋慌張道：“您的鞋都了呢！來人啊，快去給謝大人拿雙新的鞋來！都什麼眼力見兒啊？！”

太監著急張羅著，旁邊的小太監趕跑開，抖著的子踩在積水上，濺起滿地的水花。

侍衛們排兩派，目不斜視，偶爾瞧著那太監，眼中出不屑的神來，仿佛是要看一個死人一般。

大太監汪國良，這也曾是權傾朝野的人，私下里讓人著一聲九千歲，位置高了，脾氣自然也大，手里葬送過的忠良數不勝數，便就是面前這位，也被他得罪過好多次。

這位謝家庶子，一步一步從貴族末流爬上來，本來以為丞相之位已是他的終點，誰曾想過，他反了呢？

哦不，誰又敢說他是造反呢？那分明是有皇子謀逆，他帶兵來清君側而已。

只是一清就清走了三位皇子，唯獨留下那不足八歲的稚兒和他母親躲在后宮中，巍巍等待著這位閻王爺的判決。所有人都知道，大楚的風向已轉，日后也就是面前這個男人只手遮天，便就是汪國良，也只能佝僂著腰給他鞋。

雨下得更大了些，男人踏上最后一層臺階，同汪國良淡道：“退下吧。”

看不出喜怒，汪國良無法從他臉上獲取任何關于自己下場的信息。他只能盡量做出臣服的姿態，低頭道： “是是，”他佝僂著腰，將男人送到門前，和上門道：“謝大人你有事盡管吩咐。”

男人沒說話，漂亮的眼斜睨了汪國良一眼。

他長得極為出眾，眉目淺淡，遠看似山近如水，卻帶著說不出來的意味，仿佛是山水墨畫一般，輕輕淺淺的樣子，卻格外雋深長。

二十年前他便已是名盛京的風流人，此刻二十年過去，他從那讓人瞧不上眼的謝家四郎變了手握大權的權臣，容貌卻只是更盛，不見歲月半分。

汪國良被他看得微微一愣，他的目卻沒有再停留半刻，提步走進大殿之中。

殿中早已空無一人，男人的腳步聲回響在大殿之中，格外響亮。他皺起眉頭，掀開珠簾，然后就看見珠簾后故作鎮定的人。

穿著華貴的金長袍，頭頂金冠，金的指套帶在手指上，看上去富麗非常，明顯是心打扮過后，方才坐在的這里。

手邊拉著一個男，已經是嚇壞了，正抖著不敢說話，時不時一眼又一眼瞥向來人。

男人看著座上人明顯驚恐卻還故作鎮定的模樣，沉默不言。許久后，他終于出聲，慢慢道：“日后，你便是太后。”

人微微一愣，眼淚涌了上來，沙啞著聲音道：“四哥哥……”

說著，放開男，好像一個一般撲了過來，沖進他懷中，抱著他，淚如雨下。

“我知道你不會丟下我，四哥哥。日后再也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了……”

“婉晴……”男人嘆息出聲，似乎有些茫然無措，好看的眉微微皺著，好半天，終于道：“你在我心里，永遠只如我親妹妹一般……”

話剛出口，他就覺得腹間一痛，尚還沒回過神來，就被對方連捅幾刀。

他不可思議抬頭，看見面前笑中帶淚，笑得猙獰的子：“你……”

“親妹妹？”子大笑出聲來：“誰稀罕當你的親妹妹！你當不了我孩子的父親，那我便讓張尚書當！”

張尚書？

他豁然抬頭，瞬間明了過來，心中一片驚駭。

沒想到……居然真的這麼做了……

更沒想到的是，張盛這廝，居然有這樣大的膽子……

“謝子臣，”子看著他倒地，將刀狠狠到地上，怒聲道：“下地獄去吧！”

“婉晴！”

一聲驚，謝子臣從夢境中驚醒。

外面是秋雨淅淅瀝瀝的聲音，夜風大了些，吹得窗戶啪啪作響，謝子臣在床上息著，片刻后聽到門外有人道：“公子，可是做噩夢了？”

“無礙。”

謝子臣緩緩回過神來，同外面人說了一句，隨后閉上眼睛，倒回了床上。

這是他第二次夢見上輩子的事了。第一次是他重新回到這個的時候，那時候他方才十二歲，邊連個下人都沒有。期初他還以為，自己可能是做了一個極其荒誕的夢，他居然夢見自己有一日了攝政王，而他指腹為婚的妻子了陛下的貴妃，這不是做夢，這是什麼？

然而當他一夜間發現夫子教的書他都讀過，夢中的事一一應驗，他便再也無法將這視為夢境了。

這些都是即將發生的事！

他一生將數次遭人背叛，最終被自己自當妹妹一樣的人親手殺死！

一想到這里，他就心緒難平，然而靜靜想了想，他發現眼下更棘手的，早已不是那位指腹為婚的妻子王婉晴，而是不日就要面臨的宮伴讀一事。

如今他已經十四歲，他清楚記得，十四歲那年，宮中在世家子弟中挑選伴讀的人選，謝家適齡子弟就兩個，三房的嫡子謝杰，和二房的他。

算起來，謝杰乃嫡子，無論如何這件事也不上他，然而不巧的事，就在挑選伴讀的前些時日，族學里的老師同家主夸贊了他的文采。謝杰得知此事，擔心他去爭奪宮伴讀的位置，就在邀他秋游時在馬上了手腳，讓他摔瘸了。

一瘸一輩子，為此他連仕都比常人難上許多。若非他先投在三皇子賬下出謀劃策，后來三皇子又登基稱帝……

想到這里謝子臣閉上眼睛，心里拿了主意。

這一世他遠比上輩子優秀得多，莫要說族學里的老師，就連太學里的老師都曾夸贊過他的詞賦，謝杰必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只是這一次，他不打算等謝杰手，便自己先手了。

可是他手里無人可用，要手，最好要找個離他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才是……

謝子臣看著床簾，認真將京中所有人都過了一圈。

要找一個和他過往從無集的，這樣查起來才難以查到他頭上；

要找個做事干凈利落、手里有人的，這樣才好辦事；

要找個現在于弱勢，需要自己幫忙的，這樣才有談判的余地，能結盟友；

還要找個日后能得善終的……

拿著這些條件將京中的公子哥兒們過了一遍，謝子臣突然頭疼的發現，似乎并沒有人全部滿足他的要求。

他在床上輾轉反側，清晨起了時，下人阿萊見著他眼中的，忙道：“爺，你這是怎的了？”

謝子臣不說話，揮了揮手，讓阿萊給他束好冠后，起道：“去王府一趟。”

他與王家庶子王凝關系不錯，王凝比他友廣泛得多，說不定能問出些什麼來。

阿萊備了車馬，謝子臣坐進馬車中，往王府慢行而去。

盛京一貫熱鬧，人來人往，謝子臣在馬車中閉目養神，外面的喧鬧之聲落了進來，讓謝子臣有些頭疼，他抬起手來著太，就在這時，突然聽到外面馬的嘶鳴之聲傳來，隨后馬車就猛地停了下來，謝子臣一把扶住車壁，不等開口，便聽阿萊怒道：“你是哪家的公子，怎會這樣騎馬的？”

“抱歉。”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這聲音質地如玉擊瓷，辨不出男，溫和有禮道：“在下長信侯府魏嵐，因有急事，沖撞公子，還見諒。改日必當登門造訪，親自謝罪。”

說完，那人便又打馬而去。

疾風卷起車簾，讓謝子臣從那馬車看到外面的年。

月華的廣袖長袍，玉冠半挽，明明該是駕馬匆匆忙忙的模樣，馬上之人卻氣度從容，仿佛是有百年名門底蘊包含其中，便就隨意一個駕馬的姿勢，也格外風流引人。

阿萊在外面低聲啐了一聲，又駕著馬車往前走去。謝子臣挲著腰間玉佩，認真回想著魏嵐這個名字。

長信侯府，魏嵐……

他認真思索著。

大楚的侯爵大多是開國封賞，長信侯府祖上乃大宣名將，歷來頗皇帝重。唯獨這一代的長信侯，為人木訥，不善際，除了會打仗什麼都不會。當年奪嫡之戰時沒有出手幫助當今圣上，讓皇帝懷恨在心，于是一直派他鎮守在邊塞，十幾年都不曾回過盛京。

后來長信侯在回京路上意外亡，他的兒子繼承候位，兩年不到就得了癆病撒手人寰，改由二房魏嚴繼承候位。這個魏嚴是個吃里外的，跟著太子，卻當著三皇子的，貪得無厭，在地方擔任太守時無法無天，便讓當時還只是刑部尚書的謝子臣給斬了。長信侯府從此一蹶不振……

然而，這也是上輩子的事了。

這輩子，這個魏嵐的世子并沒有重蹈覆轍，他橫空出世，一出現在世人眼前，便是帶著累累軍功。傳說他十二歲從長信侯府跑到邊疆，然后從最底層的士兵開始做起，十四歲時，在與狄杰一戰中親手刺殺狄杰將領，獲一等軍功，這才為人所知。前些時日，才被皇帝從邊塞召了回來。

想到這里，謝子臣猛地睜開眼睛，冷聲道：“回府！”

“啊？”阿萊了愣了愣，隨后忙道：“是，是。”

他琢磨著，想來是公子心來，想效仿那些風流的公子哥兒，來一樁失了興致便半路折返的風雅之事。

然而馬車上的謝子臣只有一個念頭。

——就是魏嵐。

與自己從未有舊，做事干凈利落，手握私兵，外有兩個虎視眈眈瞧著長信侯位置的叔叔，府宅院據說也是一團麻……

這個人手，再適合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