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嘉靖三十二年臘月底,紹興府會稽縣。
年謠有云‘二十七,趕大集;二十八洗邋遢。’這話說的是,老百姓會在臘月二十七這天,全家出趕大集、買年貨,採買足夠半月之用的柴米油鹽、鴨魚。然後從二十八這天,便不再出門,在家裡洗洗刷刷等著過年了。
商家一年的經營到二十七也就結束了,但二十八回家過年前,還得把商鋪收拾的乾乾淨淨才行。所以儘管這一天街上的行人稀,可各家店鋪卻熱鬧不減……
永昌坊寶佑橋街上的一家店鋪門前,一個穿著藍布夾襖、黑布棉的高大青年,正帶著兩個夥計進行大掃除。兩個夥計掃地窗櫺,灑水抹櫃檯,忙得不亦樂乎……東家仁義厚待,大家關係又非比尋常,夥計們自然實心做事。
那大個子青年卻搬了個梯子擱在門口,端著水盆抹布,敏捷的爬到頂上,開始細心的拭那塊楠木匾額。他如對待嬰孩一般,輕輕的mo著匾上‘三仁商號’四個古拙有力的大字,心中不由涌起一些慨……
轉眼之間,這家三兄弟合夥的商號,已經紅紅火火立一年半了,生意也越做越大,從最初的每月四百斤細鹽,到今年上半年的六百斤,下半年的八百斤,收整整翻了一番。他們兄弟合計著,明年還要再開兩家分號,爭取一年能賣十五小引、三千斤鹽……雖仍然跟那些輒上萬斤的鹽商沒法比,但已經可以保證兩家人加上沈京一輩子食無憂,手頭寬綽了。
其實今年,他的生活就好了一大截。不說別的,單看他的型,從原本又高又瘦,變現在的又高又壯,臉也紅潤健康,就知道他已經委屈不到肚子了。
按說手裡有錢了,生活也好了,他應該沒啥煩心事纔是,可長子最近卻時常莫名其妙的心,一想到一些場景,便忍不住熱上頭,恨不得立刻離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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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東家……”夥計的呼喚聲,把沉思中的長子醒,他‘哦’一聲,低頭道:“什麼事?”
“您再不停下的話,咱們這匾額就要氣嘍。”倆夥計在梯子下笑道。
長子到有些沒面子,訕訕問道:“活都幹完了嗎?”
“就等您檢查了。”夥計笑道:“當然肯定沒有您得匾額乾淨。”長子平日寬厚,夥計們跟他有些隨便。
長子從梯子上下來,在屋裡檢查一圈。見大差不差,便點點頭,走到櫃上,從腰上取下鑰匙,打開屜,出兩個紅包來,遞給早就著的倆活計道:“回去給大叔大嬸問個好,我過年去看他們。”他和沈默雖然已經搬出草舍了,但心裡一直有那些可親的街坊,除不時賙濟之外,連店夥計也是從那裡僱的。
兩個夥計接過那沉甸甸紅包,興高采烈道:“過年來給沈爺、東家拜年。”長子又囑咐他們正月十六開工,便放他們回家過年了。
待夥計走了,長子將梯子搬進來,再把那些不太乾淨的地方,重新打掃一遍,待徹底滿意了,這才上門板,關店門,從後門回到天井裡……原來這是個‘四水歸堂’的宅院,朝南的正房做了店鋪,後院三面都是兩層白牆黑瓦的小樓,圍一個兩丈見方的大天井……或者說是小院子更合適。
長子進去天井,看到老爹正在整治新宰的鴨。廚房裡冒著騰騰的熱氣,聞聞味道,他便知道是自己老孃在蒸年糕。
姚老爹也看到長子,手上不停,低聲音道:“這都什麼時候了纔回來。”長子說前面剛忙完,他爹便指派任務道:“快去廳堂裡打掃乾淨,千萬莫倒了祭。”
長子這纔想起,今天是請大菩薩的日子。照老年人的說法,天上的菩薩不進不潔之家。因此‘祝福’之前,必須把廳堂、祭桌、祭撣掃、洗刷得乾乾淨淨……他雖然有一雙弟弟妹妹,但這麼重要的差事,父親是萬萬不會給小孩的。
長子剛要答應,他娘也從廚房出來,臉被熱氣蒸得通紅,手腕上還帶著對絞銀鐲子,額前散的頭髮道:“去看看沈爺起了沒?起來了我給他下面。”
長子撓撓頭,悶聲道:“那我先去看看沈爺。”便把他爹的差事擱一邊,往東廂樓上去了。
東廂二樓分三間,長子輕手輕腳的上去敲敲門,小聲道:“生,沈叔起來了麼?”
房門吱呦一聲打開,一個材修長、面目清俊的青年閃出來,正是長高了不的沈默,他吐出一口濁氣,小聲道:“睡得跟死豬似的,估計得後晌才能起來。”說著有些鬱悶道:“爲了當上這個主簿,三天竟要醉倒兩回,實在是劃不來。”
說話間,兩人進了隔壁書房,裡面整整齊齊堆著各書籍,屋子中間雖然有炭盆,卻因爲怕走水,人離開就熄了。
沈默不由打個寒噤道:“真是冷啊。”長子便趕把炭盆升起來,隨著橘的火歡快跳躍,屋裡終於漸漸暖和起來。
沈默這才了上的半舊藍大襖,出裡的栗儒衫,更顯得清瘦瀟灑,溫文爾雅……果然是腹有詩書氣自華。他半倚在一張鋪了棉被的安樂椅上,一邊沏茶沖水,一邊斜瞟著心不在焉的長子。
待他起在凳子上坐下,沈默遞一杯濃茶過去,輕聲問道:“想什麼呢?”
“沒,沒什麼。”長子連忙搖頭,端起茶杯便往上送。
“燙!”沈默趕將他攔住,似笑非笑道:“這也沒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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