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六日,是謝安第一天上任大獄寺卿的日子,從今天起,他算是正式離了以往平民百姓的份,晉升為大周[民]、[士]、[卿]三階中的士族。 由於是第一天上任,謝安卯時前後就被梁丘舞醒了,換算後世時間五點左右,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早。
一瞧窗外天,謝安裡不由抱怨出聲,畢竟距離他上任還有足足兩個時辰。
“有沒有搞錯啊,姑,巳時才上任,有必要我現在就起來麼?”
梁丘舞並沒有理睬謝安的抱怨,顧自說道,“初次上任,應當提前多做準備……從今日起,你便是我大周朝廷命,絕不可再向之前那般懶散,需謹記,史監時刻盯著呢!”說著,便與伊伊二人替謝安穿戴服。
大周的員補服,從底上區分大致分為朱紫、靛藍、深灰三種,
正一品到從二品為朱紫,正三品到從六品下為靛藍,正七品到從九品下為深灰,每階在的深淺上又作以區分,簡單地說,位越高的人,其服的底便越醇厚、鮮豔、沉重,位越低的人,其服底便越灰暗、不起眼。
五品的補,前的立紋為白鴨,也天鵝,這讓謝安覺得有些鬱悶。
看看人家梁丘舞的武從二品補,那可是獅子,而自己呢,卻是一隻畫得醜不拉幾的白鴨子……
想了想,謝安將當初梁丘舞贈送給自己的那柄佩劍懸在腰間,好歹是添了幾分威勢。
不過話說回來,大周文的補立紋歷來不怎麼樣,哪怕是高如一品,在謝安看來也隻過是一隻瘸著的仙鶴罷了,哪裡有人家武一品的麒麟立紋來得霸氣。
梁丘舞倒是沒看出謝安心中的鬱悶,猶自滔滔不絕地向他講述為的種種,簡單地說,可以概括為幾大中心思想,忠君國,善待部署,不得遲到早退、不得貪贓枉法、與同僚應酬時不得去風花雪月之地。
唔,最後一條多半自己加的。
而最後的最後,梁丘舞百般囑咐謝安,他在上任的期間,不得離開項青與羅超的視線。
倒不是說梁丘舞想監視謝安,因為昨日的遭遇已經讓以及謝安明白,太子李煒已將二人視為眼中釘、中刺。
“真是想不到,那個混蛋竟然用一千萬兩銀子來買我夫婦二人的人頭……”回想起昨日那個刺客金鈴兒所說的話,謝安暗自生氣。
畢竟從先前那個做丁邱的刺客口中,謝安得知太子李煒用兩百萬兩銀子來買自己的人頭,換而言之,他人頭在太子李煒心中的價格,只是他妻子的四分之一……
雖說這不是什麼值得比較與顯擺的事,可謝安依然覺有些不舒服。
李煒你個混帳東西,給哥等著!
梁丘舞倒是沒注意此刻的謝安正暗自痛罵那太子李煒不長眼,估低了他的[價錢],只是見謝安提到夫婦二字,眼中約付出幾分欣與喜悅,在手撣了撣謝安服上的灰塵後,輕聲正說道,“你知道就好……那個金鈴兒,手敏捷猶在為妻之上,雖說昨日退走,但不可保證是否會卷土從來,安,你可要小心……”
“嗯!”謝安點點頭,繼而了一眼梁丘舞,有些不相信地說道,“舞,連你也沒有把握麼?”
梁丘舞聞言沉思了片刻,皺皺眉搖搖頭,說道,“江湖俠士不同於為妻這等武將,講究以法,為妻縱然武力群,可若是打不到,又有何用?——五五之數吧!”
謝安暗暗震驚,
因為他此前一直認為梁丘舞的武力,是世間尋常人拍馬也趕不上的,從沒想過也會遇到沒有必勝把握的對手。 金陵刺客行館[危樓]的當牌刺客,[千面鬼姬]金鈴兒……
謝安深深吸了口氣,一想到自己的人頭被這位能夠媲梁丘舞實力的刺客惦記著,他便不覺有些發怵。
不過又一想,想到昨日與梁丘舞二人,足足站了有大半個時辰,卻誰也不敢輕舉妄的景象,謝安忍俊不。
唉,昨日要不是哥機靈,耍盡皮子才哄地那位鬼姬離去……
仿佛是想到了什麼,謝安心有余悸地了脖子。
吃過早飯,在梁丘舞千叮囑、萬囑咐下,謝安告別了與伊伊,與暫時擔任他護衛的項青、羅超二人一同乘馬前往大獄寺署。
在途中,一想到堂堂東軍神武營的副將屈尊擔任自己的護衛,為了掩人耳目,還特意換了一不起眼的護衛服飾,謝安有些過意不去。
“項三哥,羅四哥,委屈兩位哥哥了……”
“兄弟說得什麼話,”項青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繼而低聲音說道,“兄弟道哥哥我等了委屈?錯錯錯,這可是差啊,知道麼,上次哥哥駝糧草,足足駝了半個月啊,三千石糧谷……回頭兄弟領了俸祿,可要好好補償哥哥……”
好嘛,自己這還沒上任呢,就有人盯著自己第一個月的俸祿!
不過對於朋友,謝安從不吝嗇,當即豪爽說道,“三哥放心,待小弟領了俸祿,絕不忘記三哥!”
項青一聽眉開眼笑,笑著說道,“合該如此,不枉三哥了那般苦……”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羅超打斷了。
“那是你咎由自取,怪得了誰?!”羅超毫不客氣地譏諷一句,繼而看也不看項青鬱悶的表,轉頭向謝安,一如往日般面無表地問道,“那個金鈴兒的刺客,當真有那般實力?竟能傷到小姐?”
謝安點點頭,說道,“確實很厲害,那個人的速度非常快!”
不得不說,他對於這位喜怒不形於的羅四哥還是相當敬畏的,要比整天沒個正形的項青尊敬地多。
瞥了一眼自己掛在馬脖子後的那兩桿小槍,羅超淡淡說道,“如此,羅某倒是想見識見識!”
見此,謝安聳了聳肩,說道,“那羅四哥可要失了,那個人昨日被舞打重傷,流了好多,估計得修養好一陣子……”
“這樣啊……”羅超喃喃念叨著,似乎有些失。
聊著家長裡短,謝安與項青、羅超二人來到了大獄寺署。
大獄寺,又名大理寺,乃刑部名下舉足輕重的司署,據謝安的理解,相當於後世的最高人民法院,擁有著對大周境所有案子重審、翻案、以及最後定論的權利。
簡單地說,大周地方府對某件案子做出的判決,這大獄寺有權利無條件做出否決,並重審此案,反過來說,大獄寺做出的審判,地方府則無權再干涉、翻案,甚至於,若無特殊況,就連刑部本署也無權利大獄寺重審。
下了馬,站在那大獄寺署府門前,謝安著那塊巨大的匾額,心中唏噓不已。
半年前,他與蘇家之蘇婉之所以來冀京,就是為了來到這大獄寺,狀告廣陵員中某些貪汙吏,聯合當地巨商謀害蘇家。
卻不想半年後,他搖一變,竟為大獄寺卿。
據長孫湘雨的描述,這大獄寺只有一名正卿,正三品,兩名卿,正五品上,這卿就相當於大獄寺正卿的副職,單單就這大獄寺來說,謝安如今簡直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按梁丘舞所囑咐的,走大獄寺的謝安,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拜見自己的上司,大獄寺正卿,一個年高六旬的老頭子,孔文,孔慶之。
本來謝安以為,擔任大獄寺正卿之職的員,必定是一位相當嚴厲、苛於刑法的老人,但事實證明,他想錯了,當他來到署辦公的邸署時,那位孔文老爺子正在與署一位主簿下棋,著他老眼昏花、著脖子觀棋盤的可笑作,謝安覺自己不覺有種類似於偶像破滅的殘念。
不過,即便如此,謝安亦不敢小看眼前這位老人,畢竟,他如今所見到的老人中,似胤公,似大周天子,有哪一位是容易應付的人?
想到這裡,謝安也沒急著向那位老上司行禮,而是輕輕走過去,靜靜站在他後,觀著那一局棋子。
不得不說,這位孔文老爺子下棋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點,慢地人懷疑他是不是中途睡著了,要不是他還睜著眼睛,素來沒什麼耐心的項青真想走上前去推一推他。
如此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這位孔文老爺子卻隻下了三步棋,即便是謝安,也不有些心生急躁,不過他多半也猜到,眼前這位老人多半是在試探他。
說起也奇怪了,但凡老人,總喜歡用一些拐彎抹角的方式試探青年人,胤公是,大周天子是,眼前這位孔正卿也是。
足足又過了一盞茶工夫,孔文長長呼出一口氣,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觀瞧了那般久,就不指點一下老夫麼?再這麼下去,老夫可要輸了……”
謝安愣了愣,這才意識到這位老爺子是在和自己說話,連忙抖索神,想了想,挑著好聽的話說道,“下聽聞,觀棋不語真君子……”
“[觀棋不語真君子],哼!原來是個迂腐之子……”孔文淡淡說道,“你要是想做君子,這大獄寺可不是一個好來!”
謝安愣住了,他原以為自己剛才那麼說會得到對方的好,沒想到這老爺子說了那麼一句話,猶豫一下,他小心說道,“下不解……”
“既然不解,便好生思量吧!——何時想通了,老夫便何時你上任,倘若連這等淺顯的事也想不明白,你還是就此回去吧!——以你與長孫家、梁丘家、呂家的關系,調別部上任,應當不問題!”
“……”謝安張了張,啞口無言,他不明白眼前這位老人究竟是針對自己呢,還是針對長孫家、梁丘家、呂家這三家。
而更讓謝安弄不明白的是,觀棋不語真君子,這明明是一句能夠彰顯自己的話,怎麼就起了反作用呢?
不知不覺地,謝安額頭滲出了汗珠。
這老頭是在針對自己?
不對……
謝安忽然想起,長孫湘雨對他說起過,說在他之前,其實有很多人也曾經到這大獄寺中擔任卿,其中有太子李煒的人,也有其余皇子的人,權利爭奪非常厲害,但是直至如今,大獄寺正卿屬下,兩名卿的職位依舊空懸著,理由很簡單,那些被任命到大獄寺擔任卿的人,都被眼前這位老爺子以沒有資格擔任此職的理由給趕了出去。
沒有資格……
想到這裡,謝安深深皺了眉頭,忽然,他心中一,恍然大悟。
對啊!
觀棋不語真君子這句話別的地方都能說,可怎麼能在大獄寺講呢?
要知道大獄寺是審理斷案的地方,案件的真相比什麼都要重要,倘若為了某些理由,將案件的真相瞞,何來資格擔任大獄寺的卿?
想到這裡,謝安深深吐了口氣,拱手輕笑說道,“容下收回前言,並非是什麼[觀棋不語真君子],而是下對弈棋之事不甚了了,難以堪破其中勝敗、真相,是故不敢多言,免得擾了大人的斷案……”
孔文手執一棋子正準備放棋盤,聞言微微一愣,輕笑說道,“不準備當君子了?”
“下素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君子!——如大人所言,大獄寺確實不是君子該來的地方!”
“孺子可教!”孔文點點頭,將手中的棋子放回原,繼而轉過來,打量著謝安,說道,“說的不錯,我大獄寺乃勘刑查案之,需三心,細心、耐心,以及狠心,若無細心,便無法找尋到各個案子的蛛馬跡,若不耐心,便難以反覆推敲,找出其中破綻,若無狠心,便無法對一些頑固之人用刑,其就范……此乃汙穢匯聚之地,非君子該來之,也容不得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