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斜溫暖的芒從西湖那邊的群山之巔鋪展過來，京杭大運河往來舟楫就掣出金波瀾，層層激，波躍金——

寒秋蕭瑟，運河兩岸高樹零落的黃葉旋轉著漂落水中，逐水浮沉，又被波浪湧聚到岸邊，與廢棄雜、髒汙泡沫形兩條垃圾帶，而若從遠看，這垃圾帶反倒了運河水的兩道深黃的鑲邊了——

錢謙益的座船已遠去，送行的新科舉人們相約京城再見便各自散去，他們要回到各自戶籍所在的州、縣，向衙門禮房呈報申請參加會試的諮文，然後由州、縣呈報府，府再呈報省，審核後發給“公據”和路費，舉人京憑此“公據”就可驛站免費車船供應，這就供給腳力，又公車，和驛遞勘合牌一樣是份地位的象征——

今日是閏八月十五，張岱立在運河岸邊仰高天，喟然道:“閏中秋二十年一遇，二十年後我輩不知散落在何方，良朋聚會難得，今夜且再一醉，過兩日我們也要回紹興了。【無彈窗小說網】[..cm我]”

周墨農第一個響應，道:“好極，今夜必要喝花酒、伴花眠。”周墨農一向喜探訪青樓、眠花宿柳。

王炳麟微笑不語。

祁彪佳直言:“我不去。”

倪元璐有潔癖，上回在秦淮河舊院是讓人家一個一夜洗七次澡，把那折騰出病來，所以他再也不想招了——

黃尊素道:“如上月中秋那般遊湖便很好。”

張原道:“良朋佳會，樂事甚多，周兄的簫、大兄的笙、倪兄的清歌一曲，都妙不可言，如此良夜靜月，鶯鶯燕燕反而吵人。”

周墨農孤掌難鳴。

張岱道:“今夜慶中秋，不如我等各獻一藝，聊博一噱，如何?”

正話間。一條四明瓦白篷船從錢塘江方向駛來泊在運河埠口。有個大嗓門陡地了起來:“爺，爺——”

張原邊的武陵已經先答應起來:“哈，是來福哥，來福哥——”

來福大聲道:“爺，來了。”不待船泊穩，跳上河埠石階，興衝衝跑了過來，來福這個人就是這麼喜慶——

眾人都頗驚訝，周墨農竊笑道:“解元夫人這是怕風流倜儻張解元滿城紅袖招啊。”

張原又驚又喜。(

.)趕忙迎過去，還沒開口問來福，就見那白篷船艙室中走出兩個人，一個是商周德，另一個是宗翼善，都是一臉的笑意——

“二兄、翼善兄，你二位也來了。”張原甚喜，遙遙一揖。

商周德笑拱手道:“介子。恭喜恭喜。”張原鄉試搶魁。商周德的喜悅不下於張家人，妹婿啊。

宗翼善正向張原道喜，艙室中又走出婢雲錦，笑容可掬，萬福道:“姑爺大喜。”

看到雲錦，武陵頓時眉開眼笑，喜道:“還真的來了。”不自覺地挑拔背，好顯得自己高大一些——

張原從踏板上船。商周德和宗翼善含笑往兩邊一讓，張原進到船艙，聲:“澹然——”卻見婦妝扮的伊亭笑站在左邊艙室前，福一福道:“爺大喜。”

伊亭一向稱呼張原爺慣了，自張瑞夫婦認伊亭做養后，張原幾次要改口，都沒改過來。也許是故意的，伊亭早已改口張瑞和呂氏為爹娘，但對張若曦和張原，還是如以前那樣稱呼——

“啊，伊亭姐姐也來了，好極，澹然呢?”張原忙問。

“張郎——”

商澹然從左艙室走出，紵淺團衫和羅，淡雅得，斜淡金的芒穿過舷窗照在發髻上的翡翠金釵上，

那金珠翡翠閃耀著迷人澤，更襯得氣質優雅高貴——張原上前握著妻子的手，看著晶亮雙眸，歡喜道:“你怎麼來了，真讓我喜出外。”

商澹然含著笑，道:“很意外嗎?”

一邊的伊亭道:“澹然是特意趕來和你共度中秋的，上月中秋你還在考場裡，偏今年就有兩個中秋，真是天遂人願。”

商澹然道:“我未遊過西湖，想讓張郎陪我一遊呢。”

張原喜道:“好極，我本來是打算十月間你與我進京時，在杭州多逗留兩天遊玩一下的，你現在來也好，天不冷，遊玩正合適。”此前商澹然已經和張原定，若張原中舉要進京參加會試，那也一起去，京中有長兄商周祚一家，很想念景蘭、景徽這兩個侄——

聽得張岱幾人在船頭與商周德、宗翼善寒暄，張原握了握商澹然的手，道:“稍等，我去和朋友們一聲。”

張原出艙，伊亭從後碎步追上，低聲問:“那個王微還在杭州嗎?”見張原一點頭，又道:“澹然知道這事了呢，你要心裡有數哦。”

張原“嗯”了一聲，來福回山報喜時他並沒有叮囑他不許王微的事，來福比武陵愚鈍，自然是什麼事都，不過以澹然的，不可能是專為王微的事來興師問罪的，遊西湖、與他共度閏中秋應是澹然的本意，當然，王微這次一定是要與澹然相見的，他原本也打算過兩日回山時讓王微同行，王微已是他張家的人，總要上他張家的門——

張岱見張原走出來，便笑道:“介子，好好陪伴弟妹和商二兄吧，我們先去遊湖了。”罷，和黃尊素幾人一起拱拱手上岸而去，他們是直接去西湖了。

張原對商周德道:“二兄，我們這就去盛號布莊，就在城西萬仙橋畔。”便讓來福去雇來兩輛馬車和兩頂轎子，留幾個人守船，其他人都去盛號布莊，武陵已奉命先去報信。

夕落下城樓，馬車和轎子停在了盛號布莊大門前，商澹然開車帷，打量著這家店鋪，門面一新，有顧客進出，似乎生意不錯，再看匾額上的店名，正是張郎所題，不一笑，心道:“王修微在幫若曦姐姐和張郎管這個布莊嗎，也真難為——”

一眾陸氏婢仆從穿堂側門先迎了出來，那些仆人、仆婦立在兩邊，隔開閑雜人等，六、七個婢簇擁著商澹然和伊亭經穿堂徑往後院，張原陪商周德和宗翼善在第二進的廳中喝茶，商周德笑道:“介子，你進去吧，我二人不要你陪。”

張原微笑道:“讓澹然和我姐姐先話。”他不想現在就進去，他不在邊上，澹然和修微反而更好流，還有姐姐坐鎮呢，不必擔心澹然和修微的關系會弄得很僵，既要齊人之福，那他這點信心還是有的——

商周德便問張原這次鄉試經過和董、汪謠言之事，山離杭州不遠，謠言如風，早已刮過去了，商周德前幾日還特意趕到山見張汝霖和張瑞，張汝霖掌握的鄉試消息比商周德全面得多，他已知道貢院風波始末，讓商周德莫要擔心，張原完全能應付這種局面，現在，商周德聽張原起汪汝謙送銀上門那一幕笑劇，與宗翼善都是開懷大笑，道:“只可惜不能嚴懲董、汪，不過介子這樣做也對，你即將赴春闈，還是不要過多糾纏。”

天暗下來，武陵上來點燈，院穆真真出來對張原道:“爺，若曦大姐請你進去話。”

張原便隨穆真真往院走去，問:“真真，們——得怎麼樣了?”

穆真真抿微笑，道:“爺放心，都是輕言細語話呢，微姑向行了大禮，賞了微姑一對玉鐲。”

張原“嘿”的一笑，心想:“這麼順利嗎。”屈指彈了一下自己腦門，心道:“莫非你要妻妾宅鬥犬不寧才覺得正常！”

進到院，就見正對天井的一樓茶廳，兩盞琉璃燈明明地照著，張若曦和商澹然坐在上首，王微居下首，幾案上有茶盞和糕點， 幾個婢侍立一邊——

見到張原進來，王微趕站起來，商澹然隨後站起，只有張若曦坐著，笑道:“原，你真有福啊，有這樣的妻妾，心滿意足否?”

張原只是笑，不話。

張若曦又道:“姐姐我來替澹然你一句，你現在有一妻二妾盡夠了——”

“一妻二妾?”張原回頭一看，站在他後的穆真真趕就躲，似乎不肯那佔那一妾的名額——

張若曦笑了起來，也就不再多這事，免得弟弟尷尬，只是問:“原，這閏中秋你準備如何過?”

張原道:“我已讓來福去備船了，雷峰塔下有一戶相的船家，有兩條船，都來。”

張若曦道:“好，我也與你們一起遊西湖賞中秋月，唉，為了這盛號，我可真是心，也要個閑，可惜履純、履潔不在這裡，又不知你姐夫考得如何了?”

這時，一直微笑著的商澹然突然臉大變，急忙用絹帕捂著，轉快步走到窗邊，微微彎著腰，傳來輕微的呃嘔聲——

張原和張若曦趕忙過去，張原輕澹然背部，問:“怎麼了，路上風寒了?”

婢雲錦飛快地端來一個漆桶，商澹然便蹲著子嘔酸水，雲錦很是擔心，對張原道:“姑爺，姐不適已經有半個月了，還不讓我向老爺和太太，現在姑爺在這裡，我一定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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