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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騷》 第219章 揚州瘦馬

聽了仆人回話,陳繼儒皺眉不語,那仆人又道:“眉公,小人在董府看到董府家人進進出出,好似發生了什麼大事一般,又看到抓了兩個人進去,小人回來的路上聽路人議論說董府家奴和打行青手到尋找榜文的人——”

“什麼榜文?”陳繼儒問。【全文字閱讀】

那仆人道:“小人也不知,反正是鬧得人心惶惶。”

張原與大兄張岱對視一眼,張原心道:“莫非是那篇‘書畫難為心聲論’,金瑯之他們出來的?”

陳繼儒讓仆人退下,端起茶盞喝茶,除了長眉微皺外,看不出有毫慍,此公涵養極佳,其《警世通言》有兩句寫道:“是非到底自分明,辯什麼;人爭閑氣一場空,惱什麼——”

所以陳繼儒並不惱,含笑問張原:“你可知那榜文是什麼?”

張原道:“料想是曾董氏欺凌者張榜自述其冤。”

陳繼儒說了一句:“攻人之惡毋太嚴,要考慮其能否接。”陳繼儒老辣,料知此事與張原不了乾系,所以會說這樣一句話。

道不同不相為謀,張原雖然很敬重陳眉公,陳眉公可以說是把獨善其做到了極致,其個人學識修養、生活意趣讓人讚賞,張原可以和眉公下下棋、品品茶,卻無法相知更深,當下說道:“晚輩以為待善人宜寬,待惡人宜嚴,華亭民怨沸騰,董氏寧能防眾人之口!”站起來躬道:“晚輩年氣盛,直言快語。眉公莫怪。”

陳繼儒笑道:“何妨,但我還有一言相勸:不責人小過,不發人私,不念人舊惡,此三者可以養德,亦可以遠害,這也不是專對你與董氏糾葛而言。”

這話是很高明的世哲學。也是勸張原莫要與董氏結怨太深,張原豈會不明白,說道:“科舉為而不民,直是冠大盜;滿口道德文章而不躬行,那是口頭禪,這就是晚輩對董翰林的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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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繼儒擺手笑道:“罷了,不說這些,你二人隨我去頑仙廬。看看我收集的碑刻。”

陳繼儒收集有不碑刻,其中著名的有蘇軾的《風雨竹碑》、黃庭堅的《此君軒碑》、米芾的《甘一品石碑》、朱熹的《耕雲釣月碑》,張岱、張原跟隨陳繼儒去賞看,陳繼儒還送了他們幾冊碑刻拓本——

申時初刻,張原向陳繼儒告辭:“多謝眉公款待和良言教誨,晚輩還要趕回青浦去,拜別眉公。”

張岱便也長揖到地:“拜別眉公。”

陳繼儒送張原一行七人到“水邊林下苑”。看著張原他們走上了藤橋。搖頭自語道:“董公教無方,與張原仇,只怕後患無窮。”

竹籬門“吱呀”一聲開了,那竹冠布袍的郎走了出來,站在陳繼儒邊,手裡握著一卷淡黃竹紙,聲音甜如黃鶯:“眉公看這兩位張公是何等樣人?”

陳繼儒側頭看了一眼這郎,再舉目看張原一行時,已山石樹木中。說道:“十歲為神,二十歲為,這是張岱,至於說張原,老夫亦看不他,此靈雋、敏銳、世故極深卻又鋒芒畢,真不象是十七歲的年人。”

郎輕笑道:“也還是年人。不然怎麼會親手毆打董二公。”又輕哼一聲道:“不過那董二也是欠打,上回——”抿了抿,沒再說下去。

陳繼儒“呵呵”笑道:“董祖常是該打,不過這也是因為你麗奪人的緣故,方下棋時那張岱不是看棋。只看你,張原呢。幸好有蒙目棋之能,不然那棋也沒法下。”

郎紅暈上頰,霎時桃花滿面,豔絕倫,嗔道:“眉公取笑人家。

”細腰輕扭,櫻微撅,那孌撒之態,讓寫有《戒歌》的陳眉公都是眼睛一亮,也有清目明視之功效嗎?陳繼儒手裡執一把葵扇,這時以扇遮,遙張原等人行去的方向,說道:“王冠,若讓你從二張中擇一人為婿,你選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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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王冠這時卻不嗔了,說道:“王冠要嫁世間奇男,為妾亦甘心,二張皆文弱,算不得奇男。”說這話時忽然想起那夜在西湖舟中,張原說的“郎俠如張一妹能同虯髯客飲否?”看來張原是以奇男自居了——

陳繼儒含笑道:“那你說說,何為奇男?”

郎王冠嫣然笑道:“隻眉公這樣的便是奇男。”

陳繼儒以葵扇拍了一下郎的腦袋,笑罵道:“無禮,這是與老師該說的話嗎!”

郎“格格”笑,旋又雙手合什,莊容道:“弟是真心話,眉公是真名士、奇男,弟二十歲前若不能尋到歸宿,就來佘山長伴眉公,眉公收留。”

陳繼儒揮扇打,郎不避不,低眉垂睫,端莊如龍一般,陳繼儒搖頭笑道:“鬼,又調戲老師,我衰朽矣,我畏科舉之難、仕途之險,遂焚棄儒冠,只是茍活而已,算得什麼奇男。”

郎說道:“奇男並不拘一格,眉公是奇男,李卓吾也是奇男。”

陳繼儒笑道:“世間男知多,卓吾已逝眉公老,奈何?”

郎笑道:“我將上下而求索,求而不得,就歸佘山,有眉公憐我。”

陳繼儒搖著頭笑,道:“王冠,你若能找到好的歸宿,你就比世間絕大多數有幸,因為你可以自擇夫婿,雖不能做嫡妻,但只要投意合,以你的貌和慧黠,自得專寵。”

郎微笑道:“若遇大婦善妒,豈不苦哉。”

陳繼儒道:“不合則散,或者不居一,這是你的自由,也自有肯憐惜你的男。”又道:“依老夫看二張都甚佳,只是張原與董公仇,也不知會鬧出什麼波瀾。”

郎道:“老師真以為弟愁嫁了,弟年方二八,還想多遊歷一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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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繼儒笑道:“歙縣汪汝謙邀你遊黃山,吳興茅元儀邀你遊匡廬,你何時去?”

郎不答,卻道:“弟想先回南京一趟,不知二張何日去南京,弟想與他們同行,老師以為如何?”

陳繼儒笑道:“甚好,以你的狡慧,當能周旋,他們去還不遠,讓人追去問問?”

郎便喚出一個垂發,吩咐幾句,那答應一聲,飛奔而去,崎嶇山道,如履平地。

郎姓王,名微,字修微,小字王冠,七歲喪父,被揚州養瘦馬的富戶收養,揚州瘦馬,天下聞名,士紳娶妾首選揚州瘦馬,第一等的瘦馬有專門的教師教瘦馬彈琴、吹簫、詩、學書、作畫、圍棋、打雙陸、抹骨牌,以及梳妝打扮、行立坐臥的風姿都有人教導,甚至還要從《繡像本癡婆傳》學枕上風,要娶這第一等的瘦馬為妾,費銀不下千兩,全歸養瘦馬的人家所得,養這樣一個瘦馬可淨賺五百兩銀以上,所以揚州靠養瘦馬謀生的民戶不下數百——

王微便是第一等的揚州瘦馬,十二歲時被南京舊院名馬湘蘭花六百兩銀買去,王微便認馬湘蘭為母,經馬湘蘭心調教,王微不但於吹簫和圍棋,更且書法清麗,作詩秀雅,名金陵,號稱曲中第一,名聲已蓋過秦淮水的名李雪,去年馬湘蘭病逝,“幽蘭館”就由王微當家作主了,就更是自由,王微繼承了馬湘蘭的俠氣,與名士遊,不計錢鈔,而傖夫俗賈,則一概拒之——

……

張原與大兄張岱還有穆敬巖、穆真真七人別了陳眉公,要翻越佘山回陸氏莊園,這一段路約五裡,林木蓊鬱,不覺得暑熱——

張岱道:“眉公還是為董其昌說話的,隻認為是董祖常作惡,與董其昌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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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原道:“絕大多數人以對自己好壞來判斷善惡的, 對我好的就是善,對我壞的便是惡,眉公是第一等聰明人,他看得很,是個老好人。”

張岱道:“讓董氏父驚怒的榜文應該就是‘書畫難為心聲論’吧,金兄、翁兄他們出來的?”

張原眉鋒微蹙,說道:“應該是,董氏是氣急敗壞了,不知那董氏門客卜世程是否認識金兄他們,若是認識,隻恐董氏會迫害金兄他們,我們明日一早便趕赴華亭,多邀一些青浦諸生同去,先去見松江知府黃國鼎,以懲治華亭打行為名向董氏發難,看董氏如何應對。”

張岱道:“好,讓柳敬亭與我們一起去,只須說書一天,華亭恨董氏者必雲集。”

借打擊董氏之機團結松江三縣的諸生是張原一石三鳥之策,他的社盟計劃要開始實施了——

一行人上到佘山頂,回首遙看山下湖邊的“水邊林下苑”,張岱道:“那郎王冠真乃絕,生平僅見。”

想著那竹冠布袍、清水芙蓉一般的郎,張原也點頭道:“果然是絕,我是差點輸棋。”

張岱道:“燕客要是知道這郎在此,他定後悔今日沒隨我們來,我們回去也不要提起,不然他或許連夜都要趕過來,那豈不是讓眉公笑話。”

張原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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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字,寫了刪,刪了再寫,小道真是廢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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