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順流而下，在臨溪木閣靠岸，王嬰姿上了岸，對張原道！

“這筍等下讓人送到師兄家去。【全文字閱讀】”抬頭一看，木閣上有人憑欄下，便不再多說話，朝張原拱拱手，上了棧道往別去了。

張原也的大兄張岱了，快步上到木閣，問:“大兄何時來的?”張岱笑道:“介子，我可等你半日了，方才在那邊堂閣上品到了西湖龍井茶，而且是西湖龍井中最上品的“蓮心茶”應該就是你送給漬庵先生的吧，果然妙極，杭州織造太監實在是。”張原道:“族叔祖那裡也送了一斤，我自己是一兩也沒留。”張岱道:“那我要常去大父那裡討茶喝。”話鋒一轉，指著棧道那端王嬰姿的背影問:“這人是誰?”

張原道:“是漬庵先生的子侄。”

張岱角勾起，似笑非笑道:“是嗎，可我怎麼看著象是子?”

張原鎮定自若道:“男子相的不，王可餐就很象人。”張岱探究地打量著張原，笑道:“非也，王可餐是男子，這我知道，但這位”抬眼再看時，王嬰姿已經不見了。

張岱遙指王嬰姿消失:“但這位顯然是子，因為是裹足的，王可餐再怎麼象子，卻未裹足。”張原詫異了，方才王嬰姿上下船他也注意了一下王嬰姿的雙足王嬰姿穿的是儒生常見的那種雙臉羊皮鞋，腳可不小，應該是未纏足的啊，何以大兄斷定王嬰姿是纏足的?

張岱見張原有些疑huò的樣子，得意道:“介子弟這方面就不如我了吧，我也沒看到的足，只看那嫋娜的步態，就知道是纏足的，而且纏的是揚州小腳，揚州小腳纖直細長拇趾未拗折，這個有講究，並不是所有子適合纏揚州小腳的，要那種天生腳短而寬的才行，以竹片扶夾，限制其寬，這樣裹出來的腳纖直細長，筋骨也未大損，把玩起來”

張岱住口不言，他不知方才這儒衫郎是何人不敢語。

張原搖了搖頭，心想:“王老師也未能免俗啊，嬰姿師妹竟也纏足了，我還以為嬰姿師妹也和澹然一樣未纏足呢，嬰姿師妹時纏足時想必會大哭，王老師於心何忍。”又想:“也許是王師母著嬰姿師姐纏的，前日嬰姿師姐出來見我，就被王師母拽回去了，王師母比較嚴厲。”想著先前在竹林中王嬰姿拍著竹子哭說要參加科考，不甚為憐惜一張岱見張原出神的樣子嘿然道:“介子你可不是糊濤人，就算沒注意的小腳，也能看出是不是子，說，是誰，你不說，我自己去問就問那船娘。”

張原無奈道:“不瞞大兄，是漬庵先生之，喜歡扮書生一”

“果然是！”

張岱一拍大tuǐ，那〖興〗的樣子讓張原愕然，只聽大兄張岱又道:“這是詭庵先生的次是吧有意許配與你為妻的那位王二小姐?”張原吃了一驚，這時難裝淡定，忙問:“大兄從哪裡聽來的?”這事他隻向母親和族叔祖張汝霜說起過，而且也是有意避開婢仆耳目的。

張岱笑道:“我也不瞞你，我是聽shì候大父的茶僮說的，想必你向大父稟報此事時被茶僮聽到了。”

張原道:“大兄這事莫要傳揚出去，諒庵先生肯原諒我已經夠寬容的了，若傳揚出去讓他失了面，那小弟以後如何與譴庵先生相見。”張岱卻不以為意問:“你既知如此，為何還與王二小姐同舟去挖筍?”張原語塞人，總有不自的時候。

張岱笑笑的看著張原，說道:“介子莫非想魚與熊掌得兼?別矢口否認，

我輩率xìng而為，不必效冬烘道學虛偽，你要抓住最初一念，那才是你的本心。”張原心道:“我最初之念，是覺得嬰姿師妹很可親，與說話往頗為愉悅，這是我的本心，而其他種種顧慮卻是因為世俗的束縛一”

張岱又道:“夫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失卻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複有初矣一介子可知這是誰的高論?”

李贅的《心說》呀，這篇短文四百年後的張原略讀過，當時並不覺得如何震聾發聵，而現在聽大兄張岱說來卻是惕然有省，有心才有真，不過並不是有真就能所向披靡的，人不是生活在哲思和空想裡，現實是如此的堅，李讚自己也最終被誣下獄自刎而死一張原道:“此論甚奇，源出王明良心說，卻有新意，不知是哪位賢達的大作?”

張岱道:“這便是李卓吾的《焚書》，不讀《焚書》，難稱名士。”晚明士人逾禮放縱，從王明、李贅這裡恰能找到思想依據。

張原問:“李卓吾先生仙逝幾年了?”張岱道:“仙逝已十年，可惜啊。”又道:“李卓吾行事驚世駭俗，六十多歲了還與湖北麻城梅史孀居的兒相，李卓吾獄也與此事有關。”張原驚訝道:“還有這等事，我卻是未曾聽聞。”張岱道:“李卓吾那時已出家為僧，梅氏門而寡，《焚書》裡有李卓吾寫給梅氏的四首七言詩，深自蘊，我以為古今詩以此為最，試為你誦”道:“一回飛錫下江南，咫尺無由接笑談。

卻羨婆須mì氏，發心猶願見瞿曇。”“持缽歸來不坐禪，遙聞高論卻潸然。如今男子知多盡道高即是仙。”

“盈盈細抹隨風雪，點點紅妝帶雨梅。莫道門前馬車富，子規今已喚春回。”“聲聲喚出自家，生死如山不塵。yù見觀音今汝是，蓮huā原屬似huā人。”

張原歎道:“李卓吾把梅氏比作觀音啊，從這四首詩來看，二人的堪稱聖潔，是一種道的往、神上的相契。”張岱大讚:“介子，若李卓吾先生健在，必引你為知己。”話鋒陡轉說道:“所以說介子盡可與王二小姐往，就一段佳話，我甚羨慕。”張岱是真心羨慕，十七歲的張岱期待遇到紅知己，他的未婚妻劉氏不算，連面都沒見過。

說來說去又說到王嬰姿頭上，張原笑道:“我哪比得了李卓吾先生，我氣方剛，也不適合神，等我六十歲後再說吧，現在我還要做很多事。”

“神。”張岱喜道:“此語尖新，前所未聞。”

這時有王氏仆人過來請二人去赴宴，張原悄聲道:“大兄，那事再也休提。”

張岱點頭笑道:“我靜觀其變，你們一個師兄一個師妹的，怎麼看都不象無緣的。”

午後申時，張原回到東張宅第，避園的五象牙大筍竟先送到了，其中一大筍還系著一條帶，想必就是絆倒王嬰姿的那筍，張原便命翠姑將這筍先煮了炒吃，這筍果真如那船娘所說，nèn如藕、甜似蔗，張原一家大快朵頤黃昏時分，張原依舊在投醪河畔騎白騾，等履純、履潔要搶著騎白騾時，他就去看穆真真練小盤龍，穆真真現在已不象初時那麼，早晚兩次練，只要張原有暇，穆真真會主來請爺看習武，張若曦也會來看，好似每日必演的戲劇一般。

次日，張原約了大兄張岱和廩生周墨農，先去縣衙門禮房取了報名文書，再到紹興府衙投送報名文書，胥吏認得張原，笑臉相向，很快為張原填寫好履歷，廩保張岱和挨保周墨農也都簽字畫押，報了名出來後，張原以五錢銀子相謝周墨農，周墨農笑道:“我與宗子是摯友，怎好收你這錢，宗子收了保銀未?“張岱道:“我要他兩年後杭州鄉試時請我喝huā灑，怎麼，周兄也想眠huā醉月?”

周墨農笑道:“妙極，介子賢弟明年補生鼻，後年便可與我們一道赴杭州鄉試，這huā酒斷不了要介半賢弟請。”

張原三人在府學宮十字街慢慢地走，逛逛書鋪，那姚記書鋪現在已經換了主人，改招牌為周記書鋪了，三人進書鋪一看，今年會試的墨卷本竟然都有了，是今日剛到的新書，還散發著油墨清香，會試是二月初九考第一場，二月十五日考完第三場，發榜要到二月底，現在才是三月二十四日，一個月時間不到，墨卷抄本要從北京傳至山yīn，還要雕版刻印，書商可謂神通廣大張萼之父張聯芳也參加了今年的會試，本月中旬就有消息傳回，張聯芳未能中式，也不回鄉，依舊留在京中等待下科再考。

隨這次新科進士墨卷傳回的還有三月初三殿試名單，狀元是周延儒、榜眼莊奇顯、探huā趙師尹，張原對莊奇顯、趙師尹二人的名字沒什麼印象，周延儒的大名卻是知道的，周延儒在崇禎朝兩度任閣首輔，與複社淵源極深，亡國前夕被崇禎帝賜死，周延儒會試、殿試都是第一名，當然是極有才華的，能兩度出任首輔，當然是城府深沉心智過人的，但最終難逃家破人亡的命運一一甲三人附有小傳，周延儒生於萬歷二十一年，今年才二十一歲，去年鄉試中舉，今年就會試、殿試雙元，稱得上是文運亨通，張原心道:“時不我待，周延儒科舉之路似乎很適合我，當然會元、狀元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只求三年後進士及第，這個應該可以憑努力得來的。”

周墨農道:“狀元二十一歲、榜眼二十七歲、探huā三十四歲，這癸醜科殿試前三名都是年俊傑啊，下一科，不知我輩能不能榜上有名?”

這會試程文一共三卷，收首藝兩百余篇，售價一錢八分銀子，比一般書籍要昂貴，張岱、張原、周墨農三人各買了一套，這是時文風向標，必須揣。

此後十余日，張原閉門不出，在家裡讀書、習字、作八，張若曦經常為弟弟誦讀詩書，看弟弟習字、作文，心裡極是歡喜。

穆真真這些天也一直在這邊，午後張原練字時，也坐在書案一角，認認真真懸腕寫字，張原沒讓臨帖，隻讓把會認的字學會寫，穆真真現在已識得一千多個字，千字文已全部能背誦，但要想順暢地閱讀書籍，必須識得四千字，所以現在開始讀《左傳》，這是張原安排的，張原不讓讀四書五經，他要讓穆真真讀史穆真真自然是張原讓讀什麼就讀什麼，有書讀就很快活了，坐在爺邊寫字，心裡甜滋滋的。

紹興府八縣，參加府試的儒過萬，縱然紹興府的考棚規模大，也容不下一萬人一齊考試，所以只能分開考，從初五日開始，先是嵊縣、

上虞和余姚三縣的儒先考， 初七日是諸暨、蕭山、新昌三縣的儒考試，會稽和山yīn兩縣的儒安排在初九日考試紹興府、山yīn縣、會稽縣，兩縣一府共一城，府衙和考棚都在山yīn縣這一側，所以從四月初一開始，就有其他縣的儒陸續來到山yīn，有親戚的就借住在親戚家，沒親戚的就住客棧，山yīn縣客棧滿，很多儒隻好住到會稽縣那邊，甚至住到城郊去，年的儒還要由父兄或者塾師陪送，所以四月的山yīn縣是人滿為患，要持續到月底發案放榜才會散去一張原佔了地利，只在家裡靜坐等考就是，初八這日天剛黑，張原早早就洗浴睡覺，因為府試與縣試不同，縣試是天亮進場、辰時才開考，而府試卻是四更天就要場，所以張原必須初九日醜時初刻就要起chuáng一初八夜裡這宅子中只有張原和兩個小外甥有得睡覺，其余人都在守著，張原參加府試是本年最重要的事，穆真真和武陵就在張原臥室外間，兩個人要聽著更鼓好醒爺，到了亥末時分，武陵已是哈欠連天，穆真真低聲音道:“小武，你睡一會吧，我守著就行。”

武陵搖頭，又強撐了一會，扛不住睡意，說了一聲:“真真姐你記得醒爺呀。”便和歪在矮榻上，倒頭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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