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馬加鞭，到家門時，天上已卷積起厚重的烏云，時時電閃過，似乎馬上就要降下大雨。

晏子欽一路歸心似箭，并不只是因為大雨將至，更是心中有個聲音在催促，不安而焦急，莫名的沖使他馬不停蹄，邁門檻的瞬間，水簾般的雨點傾瀉而下，剛枝的樹木在風中狂擺。

守在大門口的春岫撐起一把油紙傘架在二人頭上，即便如此，狂的雨珠還是從前后左右侵襲而來，打在上冰冷刺骨。

“要不然在屋檐下避避雨再走吧！”路過正堂前，春岫大聲道，只有這樣才不至于被雨聲沖散。

從大門到晏子欽和明姝的院落還有一段腳程，才走幾步，春岫已經滿狼狽、步履維艱了。

心中的焦急還未散去，晏子欽接過傘，把春岫送進正堂，轉走雨中，心中的擔憂讓他無法忍片刻停留。

難道是明姝出了什麼事？他快跑幾步，猛地推開房門，膛起伏，猶在因一路的奔波而息，見到明姝正坐在竹榻上擺弄一只小鈴鼓，地上還堆了許多小木馬、彩線球、布老虎之類的玩，在一簇新紅的襯托下更顯得臉紅潤。

晏子欽這才松了口氣，反手合上門，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渾，雨水從袖袍角滴落，淋了地上一片方磚。

明姝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服都因而在上，好好的年郎了落湯，幫他換下的服，道：“外頭下了雨，也不知躲一躲。”

晏子欽心中大石落地，笑都來不及，由得明姝嘮叨，明姝見他不言不語，無辜地盯著自己，眼睛笑起來彎彎的，讓想起心無芥的小狗面對全然信賴的主人——晏子欽就差長出一條尾力搖了。加之了上，落的雨珠從睫滴落臉頰，順著修長的脖頸往下淌，劃過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地方，再往更不可描述的地方流去，別提多人犯罪了。

不行，現在可是懷有孕的人，要心地單純才有利于胎教！明姝趕氣沉丹田，卻忽然生出些戲弄晏子欽的想法，看著他走屏風后開始換，自己就倚在另一側，對著手指，小聲道：“你看見那些小孩子的玩了嗎？”

屏風后窸窸窣窣，只見人影閃，傳來晏子欽帶著笑意的聲音。

“看見了，怎麼想起買這些……是不是給貞妹的？”

晏貞是晏殊的兒，和晏子欽同輩，年初剛嫁給秀才富弼，不到三個月已傳出喜訊。前些日子明姝還在籌備著給未出世的小外甥送些禮，今天房里就出現了這麼多小孩的玩，晏子欽自然聯想到晏貞。

明姝點點頭，也對，本來也想送去些玩，但絕不是這些——這些都是曲夫人送來的，聽聞喜訊，迫不及待地要親自過來，誰知天雨，正趕上春夏替，又容易生病，沈嬤嬤再三相勸，才打消了念頭，還是先讓人把這些玩送來，很多是新置辦的，可那匹能騎在上面搖晃的小木馬卻是小明姝孩提時最珍的寶，曲夫人一直妥善收藏，只等著傳給外孫圣尊的霸道人。

“那你再猜猜，除了貞妹的孩子，還有誰的孩子能用上這些玩？”明姝循循善。

晏子欽換了一雪白的中，一邊整理襟，一邊走出屏風，本來垂著眼，可當看到小木馬時突然眼冒金，走過去用腳一踢，刷著紅漆、點著漆黑琉璃眼珠的可小馬咯吱咯吱前后擺起來，笨拙又乖巧。

明姝愣了一下，沒理解晏子欽為什麼突然踢起木馬來，下一秒，令終生難忘的畫面出現了。

晏子欽居然二話不說坐在了小木馬上，心滿意足地搖擺起來！吱呀吱呀的樣子就像……還沒長大的孩子！

人高馬大的晏子欽已經比高出近一個頭，目測凈高也有一米八左右，居然愉悅地騎在四五歲小孩的木馬上，兩條蜷到不能再蜷，可看他的臉就像剛吃了骨頭的小狗一樣稱心如意。

瘋了！這人一定是瘋了！

明姝癱在屏風上，四肢癱，滿臉呆滯，想不通他的腦回路究竟發生了什麼變異，真想讓他的朋友、同僚都來圍觀一下狀元郎的“馬上英姿”。

“你從哪里找到這個東西？我小時候也有一個類似的，只是沒涂紅漆，那是父親親手給我打的，每天不騎上個把時辰不肯睡覺，連開蒙后讀千字文都要賴在馬上。”晏子欽陶醉地說，思緒萬千。

他沒說出來的是，十歲以后，父親去世，屋偏逢連夜雨，深夜一場大火，火舌將諸多家當舐干凈，那匹木馬也在其中。

明姝艱難地移腳步，站在晏子欽面前，依舊和小時一樣賴在木馬上不肯下來的晏子欽只覺得一道影投下，一抬頭，正對上明姝沉的臉。

“這些玩不是給你準備的，是給你孩子準備的。”經過一連串的烏龍打擊，明姝冷冰冰地說出真相。

“哦。”晏子欽連忙起，悠閑地坐在竹榻上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忽然反應過來明姝正怨毒地看著自己。

怎麼了，用一下孩子的木馬重溫年不可以嗎？

等等……

孩子……

晏子欽難以置信地醒悟過來，不可思議地指向自己，指尖戰栗著，連開幾次口才能發出聲音，聲音也因激而掩抑不住地抖起來：“我的……孩子？咱們有孩子了！”

明姝坐在晏子欽側，點點頭，雖然剛才不太高興，可見到他激的樣子，就把一切拋在腦后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晏子欽已不知眼睛該看向何，只覺得有煙花在腦中炸開，良久才回味過來，猛地抱明姝，聲淚俱下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忽然想起不該抱這麼，趕放開，唯恐傷到。

“我……我……有孩子了！”

他不斷地重復著這句話，在屋里跺著腳徘徊，一向溫克的他突然覺得中有使不完的力氣，使他激地快要裂開，想要拉住每一個人，朝著他們咆哮兩聲，又想對著院里的海棠樹暴打一頓，才能平復這種狂喜冷月魅世。

一番無所適從后，他又坐在明姝邊，看著笑意盈盈的臉，不知怎麼流下淚來，忽然覺得只要看著，著腹中尚無痕跡地孩子，他就找到了今世的家。明姝去他的淚，不知怎麼，自己也跟著哭了起來。

雨過天晴，春岫回到房，看到的就是夫妻二人抱頭痛哭的場面。

期待已久的孩子就這麼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們邊，巨大的喜悅恐怕只能用眼淚來發泄，何況一個再世為人，一個年失怙，都對新生命的誕生寄予了無限期，直到抱著流淚的瞬間，明姝才真正了悟自己上的責任。

從未覺如此完整，如此急迫地見到腹中的小生命，急迫地給予這個孩子世上的一切。

發誓，他們會做一對好父母，一定。

汴梁的天氣，春末夏初最易下雨，常常是連綿不斷的陣雨，仿佛一年的雨水都集中在這短短的十幾天里，可再大的雨也阻擋不了看客們堅韌的好奇心。

三月二十七，黃歷上寫著墨黑的諸事不宜四個大字，于海青、于海泉問斬的時辰偏偏就在今天午時，雖是一天里氣最盛的時刻，卻依舊不見太。

天地慘慘的一片，有人說是薛家的冤魂回來哭訴，有人說是梁寬和李維庸的鬼魂回來歡呼。

人頭落地后，劊子手收斂了二人的尸骨，作為于海青的昔日同僚，兔死狐悲，且送二人最后一程吧。

淅瀝的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很快就把斷頭臺上的污沖刷干凈，熱鬧收場，看客散盡，卻仍有一人站在原地，微笑著，任由雨水打雙肩。

那是一個矮小瘦弱的男人，穿著打滿補丁的直，看上去至穿了五、六年，鞋面也是補補，本該賊眉鼠眼的五此時看起來卻沉靜到蘊含著懾人的威勢，面帶菜也未必是因為窮困，或許是天生的怪異臉。

“還是死了……”他喃喃道，“不過還不賴，梁大春是個有信譽有野心的人，家主代的事總算沒有失敗。”

宋國的北境守軍能及時得到糧草嗎？只要知道了梁家押送糧草的路線，想讓數十萬將士賴以生存的糧草人間蒸發，不過是一把火的事。

接下來，該是另一件事了，他抬起頭，著烏云低沉的長街，街的盡頭是遼國的館舍，前來收取歲幣的遼國使節蕭禧正在館舍中休息。

距離宋遼休戰、締結澶淵之盟已有二十余年，人心安定，不聞鼙鼓，大宋的朝野上下開始對一年三十萬兩白銀的歲幣心懷不滿。

堂堂中原大國，何必要結蠻夷！

暗涌之際，蕭禧此行本就是兇險重重，能如約收取歲幣，宋遼休戰的合約尚可立，倘若蕭禧出了意外，那麼局勢將會變得微妙，時隔二十年，主戰派將會在此倒主和派。

他笑著，他的家主早已窺知天機，唯恐大遼的鐵騎在長久的安定中失去了，繼而永遠喪失定鼎中原的機會，大遼需要一場南下的戰爭，將天下收囊中。

蕭禧……他默念著這個名字，一步步踏冷雨中，袖中藏著一把匕首，刀映照，比雨更刺骨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