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僅限于濟仁,基層況不同,長久以來,貧困及偏遠地區存在經濟和醫療資源分配不均等問題,這使得基層癌癥患者對癌癥治療缺乏正確的認識,想在基層設立疼痛門診及疼痛病房,難度也相應較大。
禹明點開第一張幻燈片:“所以我今晚的匯報,就是討論《基層醫院設立疼痛病房的可行》。”
封面有張照片是清平縣病房的全景圖。
耳邊“嗡嗡嗡”,炸開一片議論聲。
“這地方真窮。”
“是啊,我沒看錯,病房里才一個泵?”
老師也就算了,學生們整天待在濟仁,相對“沒見識”,看到屏幕上的照片,一致覺得不可思議,并非針對清平縣的患者,而是清平縣的況艱難得超乎想象。
舒秦提前看過幻燈片了,所以還算淡定。
病房的確只有一個泵(tiva,靜脈輸注泵),原因無他:貴。
最糙的泵買下來也要一兩千,清平縣麻醉科總共買了兩個。一個被當做寶貝擺在唯一一個做全麻的手間,剩下一個,被禹明要去了疼痛病房。
也沒有鞘永久鎮痛泵——耗材幾千不說,還不在醫保報銷范圍,最麻煩的是,只要泵里面的藥用完了,就得定期到醫院續補。
對于大部分基層患者來說,這無疑是個“無底”。哪怕禹明有通天的本事,也別想說服患者同意使用。
當然也沒有頻消融,治療一次就要幾千——腫瘤治療已經花了那麼多錢了,為了疼痛花這麼多錢不可能。反正都得“癌”了,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綜上所述,禹明的日常治療手段無非三種:阿片類藥、醫用臭氧輸注治療、ct引導下腹腔神經叢損毀。
前一種方法古老傳統,讓舒秦到意外的是后兩種。
臭氧治療需將患者跟臭氧進行混合再回輸,對設備有一定要求。
昨天看了就覺得奇怪,禹明告訴說,還是第一次專家團隊下鄉義診的時候他跟羅主任借的。換言之機是一院麻醉科的,禹明一借就是三個月。
禹明還說最近他和劉主任也申請了購買醫用臭氧相關設備和耗材,報告上去了,暫時還沒批下來。
至于第三種Ct引導下神經損毀技,定位需占用介科的場地,費用也存在兩個科室分配比例的問題,要解決這些困難,必須由院領導出面在其中斡旋。
可就算舒秦再好奇,禹明也將后兩種技在清平縣用下來了,而且他一用就是這麼多患者。
禹明點開下一張幻燈片,眾人從滿臉驚訝變了滿臉疑問。
報告顯示,清平縣疼痛病房第一個月共收治患者8例,到了第二個月,這數字變31例,第三個月,更是激增到74例。
三個月加起來共113例。病房的床位也從兩張擴到了四張。
“胡鬧。”聲音聽著像章派的一位教授。
“就是,有點扯,當年我們醫院剛立疼痛病房的時候,第一年總共才收到了900例患者,攤下來每個月才70多例,其中還包括‘非癌痛’患者,禹明去清平縣才三個月,剛立的病房,能收到這麼多病人?”
主持人起做了幾次“請安靜”的手勢,豈料本不住。
在越來越鼎沸的質疑聲中,前排領導們經過一番商量,其中一位欠拿起桌上的話筒,微笑說:“看來大家都跟我一樣,都對這份報告到好奇。
他看向禹明:“禹醫生,我們上個星期就討論過,你提上來的課件里并沒有附帶有關病志的影印件,都知道你做得很不錯,但從一份書面報告里,我們無法看出來你是如何在這麼短時間收到這麼多病人的,既然大家都有疑問,不如先跟我們說說你的日常工作流程,可以另外給你五分鐘現場答疑,不算在課題的匯報時間里。”
禹明像是早料到這種況,從容點開第二張幻燈片。
“剛到清平縣的頭兩個星期,我只收到了兩位患者,第一位住進來的患者從未聽說過‘疼痛病房’,非但拒絕我給做檢查,還于當天就辦了轉院。這種狀況持續了十來天,到了第三個星期,我不得不換一種工作方式。
“我先回濟仁找科領導和院領導商量接下來的工作思路,得到院里批準后,我請了一院腫瘤科的周主任到清平縣坐診。周主任針對一位剛收疼痛病房的胰腺癌患者,和我一起做出了第一例兩科聯合診治的模型。
“有了周老的第一例示范,清平縣的腫瘤門診表格中常規增加了兩項檢查:vas評分和NRS評分。”
禹明指了指幻燈片:“這是用來評估腫瘤患者疼痛指數的檢查,只要篩選出罹患中-重度疼痛者,患者會直接從腫瘤科門診收疼痛病房,后面家屬的通工作,將會由我和劉主任來做。腫瘤科知道兩科合作對患者整個治療階段和預后有好,也很支持這種方式。
“通過這個辦法,第三個禮拜疼痛病房收到了3位患者,到四個禮拜,收到了4例。”
第一排某位領導突然說:“請允許我打斷一下,我快十年沒搞臨床了,但是2009年我在二院腫瘤科擔任主任的時候,我曾經到清平縣腫瘤科做過隨訪,別的我不太了解,但他們醫院腫瘤業務這一塊我還是知道的。
“如果我沒有記錯,去年他們腫瘤科總共才收治370例患者,就算如你所說,腫瘤科愿意將一部分門診患者分流給疼痛病房,可他們自己也才三四百例,分給你一半,一年也頂多180-200例,但是在你的報告里,短短三個月就收到了113例——”
“這個、這個。”這人呵呵笑著,兩邊看看,“谷院長、林院長,你們說呢。”
柯榮抱起了胳膊:“打著多學科合作的名頭,卻忘了現場就有了解清平縣腫瘤科業務的老行家,早說過了,太要強也不好,容易被抓包。”
“主要這水份太多了,一就現原形啊。”
禹明看著問話那人,笑笑:“汪主任好,清平縣腫瘤科今年第四個季度的工作匯報還沒到衛計委,但數字已經出來了,正因為兩科合作,今年腫瘤科第四個季度就收到了215例患者,加上前三個季度,全年一共400多例。”
那位領導張了張,旋即舉起話筒:“一個季度趕上了前三個季度?就因為增設疼痛病房?”
第二排有人舉手,三院的一位麻醉科副主任,此人一向跟章副主任關系不錯。
“我們醫院對口扶貧單位是其他縣級醫院,我沒去過清平縣,但清楚麻醉科的業務。
“疼痛表格一般會由麻醉科或者疼痛科的醫護人員來做,就算腫瘤科的醫生肯配合麻醉科的工作,也沒多余的力替你們做疼痛評估,換句話說,禹明你不但要負責疼痛病房的查房醫囑病志等業務,還要定時到門診給腫瘤科患者做評估?”
“不像話。”開腔的是第一排某位學者,他一臉不怡,“縣里的腫瘤科業務遠遠趕不上一院,但一天下來門診量也不是小數。小伙子年輕力好,可也不是鐵人吶。你周一到周日片刻不歇?白天黑夜都待在病房?況且你也說了,雖然建立了兩科合作收治病人的模式,患者也只從兩例增到了四例,然而第二個月和第三個月的暴增,仍然解釋不通。我們鼓勵年輕人到基層磨練,但是不鼓勵年輕人打著基層的噱頭爭取獎項名次。”
最后一句話接近呵斥了,形勢急轉直下。
禹明用手指撓撓眉,正要說話,劉主任突然拿過話筒,笑容滿面說:“作為課題的另一名匯報者,我有話想說。
嗡嗡聲不見了,現場寂靜下來。
劉主任長了一幅老好人的面孔,說這話的時候帶著笑,但在場的人都能聽得出他語氣的鄭重和欽佩,就算有人想接著嘲笑和諷刺,也都憋了回去。
劉主任沖臺下鞠了一躬:“這個績的確容易引來揣測,換做在三個月前,我也絕對不會相信有這回事,所以我一到本市就去找校方,目的就是為了爭取跟禹明老師一起上臺做匯報。
“十五分鐘的報告太干癟,無法真正現出一個人付出的心,這三個月我跟禹明老師一起搞疼痛業務,131例病人究竟怎麼來的,又是怎麼治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禹明老師負責周一到周四的門診,我負責周五的門診,剩下的時間禹明老師每分鐘都泡在病房,晚上不走,周末不回,第一批濟仁專家下鄉義診,禹明老師及時提醒醫院宣傳科聯系,經過半個月的宣傳,腫瘤科和疼痛病房的門診量增長了四倍。
“那段時間禹明老師將所有力都用在治療上,搞完義診又來病房調整醫囑,一天忙下來,連飯都顧不上吃,他的治療措施很到位,縣里衛生系統又是第一次在老百姓當中做癌痛方面的宣傳,從那個時候起,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所謂的疼痛病房。
“記得有一次,從腫瘤科轉來兩位患者,患者在腫瘤科接了近一個月的治療,因為腫瘤導致疼痛加劇,服用傳統的阿片類藥效果并不理想,禹明老師據患者況做了CT下腹腔神經叢損毀,頑固癌痛當晚就得到了極大緩解,腫瘤科其他患者頭一次聽說這種程度的癌痛有辦法解決,主要求轉到疼痛病房來接治療。
“一下子轉來五名患者,可病房只有兩張床,禹明老師連夜給醫務科打了電話,要臨時增設兩張床,給患者上了治療以后已經凌晨三點了,禹明老師只睡了三個小時,起來洗把臉,接著查房。
“口碑就這麼傳開了,病人一天天多起來,后來連腫瘤科的效益也提高了,腫瘤科的人吵著要請禹明老師吃飯,禹明老師只說他沒空,每逢周六周日,禹明老師第一個去病房查房,只要有點時間就會在醫院門診坐診,哪怕周末沒患者,他也會跑到腫瘤科發放關于癌痛的科普宣傳冊。
“我問過禹明老師,他這個課題關系到職稱晉升嗎?他說不是。我猜也不是,因為常規的晉升職稱下鄉至需要六個月。我又問禹明老師,如果試點不功,他這個國字號是不是會被取消?他說也不是。
“我想來想去,想不通一個人為什麼要這麼拼。”
舒秦仰頭將眼里的意回去,終于知道禹明的兩雙鞋是怎麼壞的了。
那晚在清平縣,禹明曾告訴,他的母親去世十二年了。每一個禹明在臨床上見到的癌痛患者,就是母親落在他心頭的投影。
斗到第十二個年頭,禹明鋪陳得到位了,在麻醉年會上,他爭取到跟William的中合作,利用這個大好機會,在自己的能力范圍盡全力擴大這件事的影響。
不只限于濟仁系統,他還將技縱向推到基層去。
他把自己到這個程度,只為了兌現當初跪在母親病床邊許下的諾言。
“實不相瞞,在禹明老師到我們清平縣以前,我不相信有人可以這麼拼。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我也曾經熱過,后來在臨床待久了,有點麻木有點疲。可是經過這三個月,我了解到一件事,就是咱們這個行業如果有人總是走在前面,只因為這個人付出了足夠多的心。”
劉主任說到這臉都脹紅了,雙手握話筒:“占用大家時間了,謝領導們和老師們給我這個機會,我要說的大概就是這些。”
這次的報告出人意料,禮堂上空余音回,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觀眾席寂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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