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室安靜, 靜得幾乎只剩窗外的樹葉沙沙聲。

趙黛琳從沒見于好發過這麼大的火, 算是把驚了。

于好不善與人吵架, 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有過, 趙黛琳瞧此刻狠咬著牙，倒真是見，眼睛都紅的似乎要滴出。看來是真生氣。趙黛琳狐疑地看著于好，起先還有些不信, 狄燕妮的專業水平不算差，同期里面最出名就是，也是因為比較喜歡拋頭面，全國各地巡回演講。

“有沒有那麼夸張？”

趙黛琳一邊說一邊去撈桌上的檔案袋, 打開掃了幾行下去, 神竟也漸漸凝重起來, 等掃到最后一行，眉頭干脆鎖，扭著臉“啪——”把報告用力甩在桌上。

趙黛琳抱著胳膊忿忿想了三秒, 說了一個讓于好細思極恐的想法：

“我覺得這件事要報告給領導。”

“狄燕妮當時一定在拿陸懷征做實驗。”趙黛琳說, “你還記得不記得, 14年1月, 發表了一篇關于ptsd的論文，其中就表述了分離型和非分離型，在那篇論文中，推翻了以往所有關于分離型和非分離型的科學研究，堅持認為, ptsd的類型只有分離型一種。當時這篇論文，韓教授還拿給我們看過，并且還讓你從你的角度寫了一篇關于ptsd的類型分析及治療。狄燕妮一直希自己的科研果能得到學領域的認可，一直推翻前人的結論，開辟一條新的科研路，我不認為會分不出分離型和非分離型。拿患者做實驗，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陸懷征還是軍人，這兩年如果后續出現問題，誰該負責？如果真是這樣，狄燕妮必須停牌。”

……

彼時，陸懷征跟栗鴻文已經抵達湖南，戰士們列隊歡迎，陸懷征穿著常服跟在栗鴻文后下車，隊伍里邊幾個小兵跟鵝似的，抻著脖子去看栗鴻文后的陸懷征，興地兩眼放。

年年都要比武見面，陸懷征大多數都，他站在栗鴻文旁一一掃過去，個個面泛油，瞧那神態，倒是翹首以盼，難掩蠢蠢之。

中隊長徐徐，看見陸懷征上前就給了個熱烈的大擁抱，當年兩人在軍校也是同學，畢業后一個留在北京，一個則去了湖南。

徐徐是河南人，長得方方正正，黑黑瘦瘦。眼睛小小，笑起來就看不見了。

陸懷征這長相在軍人里確實難找，每回徐徐看見他都忍不住調侃，“你怎麼還這麼白？”

其實黑了很多，手臂都三截了，以前高中的時候才是真的白，跟個油小生似的。陸懷征搖搖頭，拿帽子拍了拍徐徐，笑說：“總不能跟你似的，黑個煤球了都。”

把徐徐給說急了，方言都出來了，“俺這才健康。”

徐徐一著急就喜歡說方言，以前上學的時候，幾個室友就學他說方言，各種強調都有，陸懷征跟孫凱幾個北京的就不學人說話，徐徐人老實，陸懷征最看不慣欺負老實人。有時候誰欺負徐徐學他說方言，他們就一窩蜂群起而攻之。

雖然有時候就也偶爾會兄弟之間損幾句，但徐徐這人分的清什麼是善意的什麼是惡意，也一直把陸懷征和孫凱當兄弟對待。

“孫凱呢？”徐徐順口一問。

“在云南呢。”

陸懷征答得心不在焉。

栗鴻文還在跟指導員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此時夜徹底黑了，巡邏的燈一晃而過，陸懷征瞇著眼掃了一圈，隨口朝徐徐問了句：“幾點了？”

“現在？”徐徐轉頭問了邊的人，又回頭告訴他，“七點。”

陸懷征一算時間，陳瑞此時應該已經抵達昆明機場，東西今晚應該能捎進手里。

那東西是他清明特意回老宅拿的。

要是早些看見，也能明白些，安安心心等他回去。

……

翌日一早，晨曦微。

于好起床洗漱經過樓梯口，就聽見樓梯上傳來“咚咚咚”節奏十足又歡的腳步聲，巾隨意往肩上掛，目往下瞥了眼，怔住。

巾沒搭住，順勢落進盆里，整個人呆呆地看著陳瑞那張臉。

陳瑞笑瞇瞇地跟打了個招呼，“于醫生。”

于好嗯了聲，清晰覺到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熱烈起來，問：“他呢？”

陳瑞說：“還沒回來呢。”

“……”

那你上來干嘛。

“哦。”于好重新撿起巾，端著盆準備離開。

陳瑞忙沖上去，把人攔住，不敢離太近，自自發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跟解釋道:“他跟領導去湖南了，可能得過幾天才回來，兩天就行。”

“好，謝謝你告訴我。”于好很禮貌。

陳瑞覺得納悶啊，這于醫生怎麼跟誰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腔調，隊長是怎麼跟搞上的？神了奇了。

如此想著，他又從兜里掏出一個東西遞過去，“這是隊長讓我帶給您的。”

于好低頭瞧去。

陳瑞寬寬厚厚的掌心里攤著一個舊時用來裝戲偶的燈芯絨制黑小布袋，而且拎起來還重，看得出來年代有些久遠了，上頭的商標都被磨沒了。

陳瑞真就跟個差使似的，送完東西就走，沒停留。

于好拿著東西回屋，放下臉盆，把東西放在桌上，支著個下百無聊賴地左右端看，看這灰塵布就差在上頭結層蜘蛛網，這歲數估計比他倆加起來都大。

小心翼翼拆開。

頭上那袋子有些，于好解開封口那白的細綢緞時，飄飄灑灑落了一桌的灰。

于好心中越確定是他爺爺的東西了。

等拎著袋口微微一斜，迫不及待地要將那玩意兒一骨碌倒出來時，便傻眼了。

第一反應——這是什麼玩意兒？

第二反應——有點兒眼。

等最后反應過來，鼻尖一酸，眼淚滾涌而出。

高中時玩沙畫，還參加過市里比賽，用的是普通的沙子，后來跟陸懷征抱怨說普通的黃沙看起來很單調，如果沙子有就好了。

真就是隨口一句。

當時那年便意氣風發地摟著肩，說：“給爺等著，決賽之前送你一袋。”

其實當時于好也只是當他一句玩笑話，沒往心里去，可在決賽之時，也不見他有所表示，于好以為他是忘了，心里失落，倒也沒再提。

沒想到，收到這東西竟是十二年之后，他還真的做出來了。

于好輕輕摟了一把，看著那些七彩斑斕的細沙緩緩從指尖穿過，居然真是有的。

……

陸懷征在上午的蒙眼組裝機槍中，破了旅里的歷年記錄一分鐘填130發子彈。一組五個人。

陸懷征跟徐徐還有幾個老兵頭一組，這組實力強勁，新兵們看得非常起勁兒。

陸懷征全程都淡然的，戴著眼罩，姿筆地立在那兒，眼罩遮了半張臉，卻把他的廓拉長，襯得他五干凈利落。

組槍手法非常嫻，行云流水的如同一條流水線般，手速快得連栗鴻文都瞧怔了。

一分鐘結束。

陸懷征130發。

徐徐125發。

其余老兵人均115發。

年前的記錄是120發。

徐徐和陸懷征算是雙雙破了記錄，也算是給將士們警個醒，打了個。

……

云南軍區。

這天午飯，于好在吃飯時，聽見唐指導跟人打電話，聽著電話聲音容像是那人的，便忍不住豎著耳朵留意。

還好不是只兔子，不然豎著耳朵聽也太明顯了些吧。

唐指導：“緬甸的事兒等你回來再說吧。”

“也可以的。”

“都好的，你什麼時候回來？”

“要不要派人下山去接你？”

大約是于好聽得太多認真，耳朵越豎越近，就差上唐指導的手機聽筒了，唐指導握著手機，低頭看著于好，了聲：“小于？”

于好瞬間驚醒，整個人倏地坐直，半口飯嗆在嚨里，上不上，下不下，漲紅著臉就差把臉埋進碗里。

安安靜靜的食堂里，風刮著門，了些進來，蹭著微熱的臉，呼吸順暢了些，似乎聽見唐指導這麼說了句：

“是于醫生。”

不是于醫生。

于好端起餐盤子想溜。

唐指導卻忽然把手機遞了過來，笑得格外耐人尋味又曖昧：“來，陸隊要跟你說話。”

你個老不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