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事時總嫌歲月長,有事時只覺時短。不過眨眼的功夫,二十天就過去了,轉眼便是臘月初二,珊娘該出嫁了。
一早,珊娘被三和醒時,覺自己不過才剛剛合眼而已。著眼問道:“什麼時辰了?”
三和才剛要答話,就聽到李媽媽在樓下著的名字,忙答應著出去了。
五福便接替了,過來對著珊娘笑道:“寅正三刻了。”
“啊?那我睡了還不到一個時辰呢。”珊娘抱怨道。
五福拉著的手,是將從被子里拖了起來,一邊笑道:“姑娘知足吧,我們可都還沒合眼呢。”
自昨日太落山后,春深苑的燈就沒熄過,也只有新娘子要備足了神,才得了機會瞇了一會兒,其他人竟都是連夜忙碌著,誰都沒撈到機會休息。
五福拉著珊娘笑道,“快起吧,喜婆子已經在外面候著了,姑娘今兒可不能賴床,今兒是姑娘的好日子呢。”說著,一邊利落地替珊娘攏了頭發,一邊回頭囑咐著六安,“把熏爐拿近些,可別凍著姑娘了。”
珊娘打著哈欠道:“那你們不困?”
“沒事,”五福笑瞇瞇地道,“回頭上了船,有的是機會歇著呢。”從梅山鎮到京城,是要走六七日水路的。
五福六安圍著珊娘幫穿著喜服時,三和進來了,向珊娘稟道:“媽媽我告訴姑娘,先把白爪帶上船了。”因李媽媽是寡婦,便是珊娘不忌諱,自己也忌諱著,所以先行避開了。
一層一層地往上穿著那喜服,珊娘忍不住一陣嘀嘀咕咕地抱怨。五福橫一眼,挑著眉梢道:“姑娘可不興再抱怨了,要討個好兆頭呢!”
珊娘看著張了張,只得悻悻地閉了——此刻,所有人都是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誰又能理解這會兒心頭的彷徨和不安呢?!前世的影和那不確定的未來,心里如吊了十五只吊桶般一陣七上八下,偏還無人可訴,除了借著抱怨舒緩一下之外,還能如何?
六安抿著笑著,端著桂圓紅棗茶過來,對珊娘道:“姑娘吃口茶吧。”
珊娘這會兒哪有心思吃喝,便搖了搖頭。
六安卻堅持道:“必須得吃的,這是太太待的。”
珊娘低頭一看,見那是“早生貴子”茶,心頓時更加不對了。偏六安正眼地看著……頓了頓,只得無奈地就著的手喝了一口桂圓茶。
太太請了林如稚的母親做了全福人。珊娘這里穿好喜服后,太太便領著喜婆子和林二太太進來了。雖然這會兒天還沒有大亮,林如稚也跟著母親一同過來了。只是,此時珊娘的繡房里早已經滿了人,則是再不進去了,于是便和侯玦兩個湊在門邊上看著熱鬧。
屋里,喜婆子一邊唱著喜歌一邊給珊娘開了臉,林二夫人也過來給珊娘梳了頭,一套固有的程序過去,珊娘上好了妝,便被人扶著在床邊坐了。
看著僵直著脊背坐在床邊上的珊娘,林如稚忍不住打趣著道:“姐姐快放松些吧,再直些,姐姐的背就快要斷了。”
眾人原正各自說著話,聽林如稚這麼一說,便一個個回頭看向珊娘,見果然看著很張的模樣,頓時全都笑開了。
珊娘原還覺得起早了,可等梳洗上妝完畢,外面天竟已大亮了。那些來送嫁和添妝的客人們也紛紛登了門。太太是頭一次籌備這樣的大事,心里很沒有底氣,林老夫人很是喜歡太太的純樸,便主帶著林大夫人和林二夫人去幫忙了。臨走前,老夫人囑咐林如稚陪著珊娘。
也虧得有活潑的林如稚陪著,才沒珊娘再胡思想下去。而接著,隨著客人們的到來,就更沒有時間傷春悲秋了。
頭一批到的,自是珊娘的好友游慧和趙香兒。
游慧原就好激,拉著珊娘的手含淚道:“要記得給我們寫信。”竟說得珊娘也傷心起來,惹得兩個喜婆子忙在旁邊打個岔道:“好日子呢。”
趙香兒拉開游慧,對珊娘眉弄眼道:“你且先去京城打個前站,等過個一年半載的,某人怕就要跟著去了呢。”
那游慧也已經是定了親的人了。果然如所說的那樣,挑了個商戶子弟。那人家里產業甚廣,總字號便是開在京城的。
游慧見趙香兒取笑,頓時不依地跟趙香兒糾纏在了一起。
眾人說笑著時,侯家的姑娘們也到了。
這一年間,不僅七娘嫁了,侯家的八娘、九娘、十娘也陸續嫁了,十一娘則跟京里戶部一個侍郎家的兒子訂了親,婚期原是訂在開春后的,卻是再沒想到,珊娘竟搶在的頭前嫁了。不管十一娘心里是怎麼想的,這會兒面上總看不出來,只一如既往地溫婉著,對珊娘道了聲“恭喜”后,便藏在人群里不吱聲了。
不吱聲的,還有個十四娘。前世時,十四娘后來被老太太收進了西園,然后在珊娘出嫁后,由老太太做主嫁了個西北的督軍,據說那人。而這一世,卻因著那年中秋的事上了老太太的“黑名單”,再沒能搬進西園去。如今也已經十六了,幾個月前,由的嫡母做主,給訂了一門不高不低的親事。對方是個秀才,讀書中規中矩,家里薄有資產。
珊娘不知道十四娘對這門親事到底滿意還是不滿意,不過如今已經認識到,每個人的日子其實都是自己過那個樣子的,如果十四娘愿意,相信也一定能把日子過好……
這麼想著,那飄飄忽忽不安著的心,竟漸漸就安穩了下來。
這里才剛定了神,就聽到外面一陣鞭炮炸響,小胖侯玦“噔噔”地跑上樓,沖著坐在床沿上的珊娘喊了一嗓子“新郎倌來了”,一轉,又“噔噔”地跑了下去。
原正圍著珊娘說笑著的眾人聽了,頓時全都站了起來,這個喊著“看新郎倌去”,那個著“快堵門拿封子去”,只眨眼間,人竟走了個,連三和五福六安幾個都跑了出去,站在廊上伏著欄桿往院子外面張著。
珊娘正想著是不是也可以出去看一看熱鬧時,忽然看到走在最后的十一娘腳下頓了頓,回頭對笑道:“聽說袁大表哥放棄了編撰《地輿志》?真可惜了。”說著,沖一笑,施施然出去了。
三和雖然跑了出去,可仍留了一只眼在后。見十一娘回頭跟珊娘說話,三和忙拉著五福六安又回來了,問著珊娘道:“十一姑娘剛才跟姑娘說什麼了?”
珊娘微微一笑,道:“沒什麼。”
確實沒什麼。別人只看到袁長卿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揚名機會,回京城去混吃等死,卻是有人知道,他私下里是被太子爺招攬過去的事。而再沒人比珊娘更清楚,如今那位看著有點窩囊,甚至在跟四皇子的爭斗中屢屢于下風的太子爺,骨子里是如何的明干練。前一世時,袁長卿雖然年輕時就得了才名,卻并沒有那麼快就到重用,直到太子登基后,他漸漸顯出才干,才按部就班地一步步走上高位。而這一世,如今他才這個年紀,便已經得了太子的青眼,可想而知,他的將來只會比前一世走得更加順當。
珊娘是遠嫁,今天只是發嫁的日子,真正拜堂,還要等到他們回京之后。所以,便是袁長卿一直住在五老爺府上,該有的迎娶禮數卻是一樣都不能費。于是吉時一到,他便披紅掛綠地上了他的大黑馬,領著吹鼓手們離了五老爺府,一路上吹吹打打地抬著聘禮,繞著鎮上走了一圈后,又回到了五老爺府的門前。
前面賓客們在堵門戲婿,這里五老爺和五太太則看著珊娘一陣不舍。太太道:“記得常寫信回來。”五老爺道:“他若待你不好,你直接回來,萬事有我替你做主。”
五老爺的渾話頓時五太太不客氣地擰了他一把,嗔道:“胡說什麼呢?!”又扭頭對珊娘道:“夫妻相,磕磕絆絆總是難免的,你和長生都是聰明人,想來不用人教也知道該怎麼去做。我只囑咐你一點,嫁了人終究和嫁人前是不同的,有什麼事你多讓著長生一些,別看他老實就老是欺負他。”
珊娘:“……”——您哪里看出袁長卿老實了?!
五老爺也在一旁替珊娘打抱不平道:“我們珊兒什麼時候欺負他了?!”
正說著,侯玦這個報喜神又“咚咚咚”地跑了上來,沖著房了一聲“姐夫進來了”,然后又“咚咚咚”地跑了下去。
五老爺一聽,也顧不得再跟珊娘說什麼了,忙提著袍角也奔下樓去,太太則站在欄桿邊上往樓下看去,一邊問著五老爺,“瑞兒呢?等一下要他來背他妹妹呢!”
如今侯瑞可擔著大任呢,除了背妹妹出門外,他還要送嫁到京城去。偏他一直看這個妹婿不順眼,這會兒正在前面“公報私仇”地忙著堵婿呢。聽到后面太太,他只得把捉弄袁長卿的重任了出去,急急奔上樓去,拉著珊娘便要背他。
太太一看就笑了起來,拍著他喝道:“昨兒晚上跟你待了半天,這會兒竟全忘了不?!要等他們拜過祖宗才是你背你妹妹出門呢。”
說著“出門”二字,太太竟是頭一次真切地覺到,珊娘真的要離家了。坐到珊娘旁,拉著的手含淚囑咐道:“這里永遠是你的家,你且記得,有什麼委屈都要跟我們說。”又道,“我跟你父親再沒別的指,只你和長生能一世和,我跟你爹也就放心了。”頓了頓,忽然又道:“當初你從西園回來時,曾過我一聲‘娘’,之后就再沒聽你過了。”
珊娘眼圈一紅,反手握了太太的手,吸著鼻子了聲:“娘。”
太太答應著,含在眼眶里的淚忍不住滾落下來。
于是老爺上樓來時,就看到太太拉著珊娘,二人正哭一團,急得一旁的喜婆婆一個勁地勸著太太道:“太太快別這樣,新娘子的妝要花了。”
這句話頓時逗笑了太太,回手從喜婆子手里接了喜帕蓋在珊娘的頭上,又囑咐了幾句,這才命三和五福開門,放袁長卿進來。
拜別了爹娘,珊娘被哥哥背上了花轎,原以為花轎在家門口轉一圈便會被抬上船去的,卻不想袁長卿竟領著花轎又繞著鎮子轉了一大圈,直到天近中午時,花轎才上了船。
等開了船,珊娘被三和五福扶下花轎,進了船艙休息時,看著后漸漸遠去的小繡樓,不一陣悵然——,這就嫁了,且還是嫁給前世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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