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關乎國。這事雖然鬧的有點難看，但就算是真的，充其量也就證明太子暴，私德有虧，而這些都是虛的東西，只要善加引導，便有洗心革面的可能。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過如同大同世界，天下為公一樣，只是古來圣賢的一種理想罷了，哪怕殺了側妃，也遠未及帝王那條不可容忍的底線，且皇帝新登基不久，一切朝局，無不求穩，寄希于皇帝會因此便真的了太子，這不大可能。

他正需要一張可以將這件事揭過的梯子，現在梯子遞了過來，他也就接了。至于是真是假，信還是不信，反倒都是其次了。

這些都是事后的一天晚上，嘉芙跟去書房伴讀之時，裴右安解釋給聽的。

嘉芙有種茅塞頓開之。

原本頗為自己那晚上的一時沖之舉到后悔，但聽他的口吻，反正那天晚上干的事，不壞事。

最后他將抱坐到膝上，對說，之前是他過于疏忽了，以致于讓險些出事，他向嘉芙保證，說往后一定會加倍小心，再不會遇到像前次那樣的兇險之事。

有他在，嘉芙真的很是安心，除了點頭，幾乎什麼都不用多想。

辛辛苦苦連帶騙，終于讓他娶了自己的這個男人，就像是一株參天大樹，替遮風擋雨。

……

過了兩日，嘉芙哥哥甄耀庭到了京城。

小半年不見，哥哥言行舉止之間，雖還是偶可見從前的一點稚影，但比早先，已經不知穩重了多，人也黑瘦了些，當時兄妹面，無比歡喜，嘉芙在家中一直留到傍晚，裴右安從宮里出來便過來了，留下一道吃了晚飯，才接嘉芙回了府，次日，孟氏領了兒子登門來拜長輩，磕頭過后，老夫人說都是自家人，不必那麼多的避嫌，留甄耀庭在跟前一道說話。老夫人問及了甄耀庭的婚事，得知前頭因耽誤了，如今一時還無合適的人家，道：“孩子年紀也不算大，婚事關乎終，最是急不得的，慢慢尋訪，合適才最要。”

孟氏不住地點頭：“我也這麼想的。耀庭打小頑皮，又不服我管，我從前就想著，將來媳婦，最要的便是知事穩重，好幫我一把。”

說這話時，嘉芙留意到哥哥，轉頭看了眼后門簾子的方向，想是在找玉珠，見那里不過立了兩個小丫頭，不見面，目怏怏之。

再敘話片刻，老夫人聽的孟氏說不日便預備回泉州了，道：“倘若不急著回，何妨再多留些時日。再過些天，便是我二孫的婚事，都是親戚，一道過來熱鬧熱鬧，吃了喜酒再回。”

孟氏聽到裴修祉終于也要親了，心下終于松了口氣，問了聲方，滿口應承下來，轉頭對兒子笑道：“這樣再好不過了。咱們娘兒倆且再留些時日吧。”

甄耀庭正舍不得就這麼回去了，正中下懷，欣喜應下。

裴老夫人的，前幾年間，迅速衰老下去，也就這小半年間，神才回好了些，但底子畢竟是掏空了，坐了半晌，漸漸面乏，孟氏怕擾了休息，便起告辭。

老夫人便朝外喚了一聲玉珠，玉珠挑簾，聽得孟氏母子要走了，自己代為送人，笑著應下，引了孟氏和甄耀庭出去。嘉芙也隨了同行。

這趟過來，孟氏不放心，私下早再三地提點過兒子，命他再不可像去年那樣做出那種私下堵人的事，免得再給妹妹丟臉。甄耀庭答應了。果然今日從頭到尾，除了中間聽到老夫人和孟氏提及自己婚事之時回頭找了幾眼之外，舉止毫無失禮之，只是出來后，扶著母親上了馬車，要走了，心里不舍，忍不住又回頭看了幾眼。

玉珠撇過了臉。

嘉芙看在眼里，不有些憾。

哥哥對玉珠，竟真是上了心，過去這麼久了，這趟進京，昨天兄妹見面，臨走前，他還特意悄悄向打聽玉珠的近況，聽到沒配人，松了口氣。

裴家每年都會放一次丫頭，今年也快到時候了，府里一些到了年紀的丫頭，陸陸續續都有了著落，或者配人，或者出府。獨玉珠，已是年紀最大的一個老姑娘，瞧著還沒半點打算。恰就前幾日，嘉芙來老夫人這邊的時候，還聽老夫人問過玉珠，說要是有想法，盡管說出來。玉珠當時臉有點紅，飛快瞧了眼嘉芙，搖頭說并無想法，仍只愿一輩子伺候老夫人。老夫人當時笑著嘆了口氣，說，自己不知道哪天就走了，伺候自己這麼多年了，不好再耽誤下去。

嘉芙想起那日和一同坐車從白鶴觀回來時，一反常態地沉默，神間略見傷。想是那冠子的世，引出了對自己年遭遇的回憶。

嘉芙原本想著，玉珠若對哥哥也有心，不如自己厚著臉皮，去老夫人那里說說。母親一向就喜歡玉珠，只會贊，再憑了老夫人的抬舉，祖母那里，想必也不好拗著不松口。

若哥哥能娶玉珠為妻，往后家中外，才算真的可以放了心。

只是看玉珠這一路出來，只和母親以及自己說話，竟沒看自己哥哥一眼，完全無心的樣子。

若無心，哥哥剃頭擔子一頭熱，也是無濟于事，自己更不好貿然開這個口，免得有迫人之嫌。

只怪哥哥從前太過孟浪，從前給留下了糟糕印象。

嘉芙只得打消掉了念頭。

很快，裴家上下，都為裴修祉的婚事忙碌了起來。因娶的繼室，那周娥從前也曾訂過一次親，后來據說兩邊八字不合，退了親事，在家留了兩年了，如今兩邊都想著早些將婚事辦了，一應禮節順風順水，不久，裴修祉便了親。

裴老夫人對裴修祉的這樁親事，顯得格外的上心，不顧自己力不濟，不但常常親自過問，還出了一大筆的錢，用以補辦孫子的婚事。

裴修祉犯事之后，不但丟了爵位，連同先前的上威都尉一職也一并給免了，如今便是一個白。他要婚了，裴右安替他在皇帝面前請到了個蔭恩，舍人營，得了個帶刀散騎舍人的職。

舍人營隸屬于京營五軍營下。這職雖然沒法和國公爵位相比，但能營的，無不是公、侯、伯之勛衛子弟，好好歷練個一兩年，只要有本事，很快便能出人頭地，一向是僧多粥，許多世家子弟想也不了。

裴修祉雖是二婚，但除了沒有賜婚之榮，當日娶親之時，排場毫不亞于先前裴右安的大婚。裴府里來了許多的賓客，除了沖著裴右安來的，還有不皇后周家那邊的人，當日從早到晚，熱鬧了整整一天，辛夫人忙里忙外，向來不怎麼看得到笑的一張臉，紅滿面，到都能聽到的笑聲。

第二天的早上，嘉芙看到了自己的妯娌周娥，比大些，十八九歲的樣子，人如其名，容貌頗好，打扮致，兩片薄薄，很會說話，當時裴修祉站在的邊，臉上也帶著笑，但不知為何，笑容看起來卻有些勉強，目游移不定，飄到嘉芙臉上，很快又挪開了，似暗帶沮喪慚。

嘉芙當時也沒在意，沒想到沒過幾天，就從劉嬤嬤那里聽來了一個消息，說二爺裴修祉房那夜，起先好好的，不久，值夜的在外頭約聽到里頭仿佛起了爭執之聲，接著便安靜了，接下來幾夜也無靜，但昨晚半夜，裴修祉和周娥突然又吵了起來，起先吵架聲的很低，但越吵越響，被外頭聽到了幾句，竟是裴修祉罵不知廉恥，不守婦道，周娥便砸了一地的東西，裴修祉當時怒氣沖沖地出了臥房，去了書房，周娥哭個不停，下人急忙去把辛夫人喚醒，辛夫人匆匆過來，安新媳婦，又親自去書房兒子，他回了臥房。

過后辛夫人雖然也將院中伺候的丫頭婆子去，嚴令不準將事說出去，但當時靜鬧的太大了，在院子外頭都能聽到聲音。劉嬤嬤平日好管閑事，跟著嘉芙進裴家還沒幾個月，已經認了好幾個干兒，方才從干兒那里聽到消息，立馬就來告訴了嘉芙。

嘉芙想起裴修祉婚后次日早上的那副表，有些明白了過來。

劉嬤嬤應當也是想到了一去，低聲道：“這麼看來，這個二幾年前在家做姑娘時被退了婚，應也不是什麼八字不合了，說不定是男家聽說了什麼，這才在家干留了兩年，恰好如今皇后娘娘起了，這才有人問親，嫁了二爺。才進門沒幾天，走路就抬著下，除了對老夫人奉承，連二房那邊的夫人都不放在眼里，聽說把二夫人氣的在背后說了不的話。我還道有多清高呢，也就大夫人才把當寶貝似的供著。”

劉嬤嬤臉上出鄙夷之。

嘉芙不許再傳話出去，劉嬤嬤點頭：“大面善心，我不是怕你被給欺負了，這才替你打聽消息嗎？你自己心里有數就行。放心，我的有個門把的，我有數。”

次日清早，裴家兩房，連同宗族，以及和裴家平日素有往來的人家，出了數百口人，天還沒亮，拉拉雜雜，陸續地聚集到了裴家大門之前，預備發往慈恩寺，去給老國公做七十的逢整冥壽。

冥壽也就逢十才做，十年一次，故此次，不但裴家辦異常隆重，要在慈恩寺里連做七天，以求圓滿正日，宮中皇帝，也派太監賜下。

替先人做冥壽，意在前裕后，家人自然不用哭喪著臉，眷們也都隆重穿著。裴右安為了今日，特意向皇帝告假，四更不到，天還烏漆墨黑，就起了，叮囑嘉芙再睡，自己便出了門，和裴荃去安排各種事項去了。嘉芙此刻收拾完畢，去了老夫人那里，一起往門外去，天才蒙蒙亮，一路打著燈籠，轉過那面照壁墻，見大門口火杖通明，人影憧憧，爺們和管事們匆忙往來，進進出出，那麼多的人里，卻依舊一眼看到了裴右安的影。門房旁的一間花廳，等著被安排上馬車的功夫，看見他和一個管事行來，覷了個空，等在了照壁后。

裴右安和管事說著話，眼角風卻早瞥見了。見一手背后，另手朝自己在招，停下腳步，管事先去，走到嘉芙前，將擋在了自己和照壁墻的中間，才低頭，微笑道：“何事？”

嘉芙看了眼左右，見無人，那只背在后的胳膊飛快地了過來，朝他遞來一包包了東西的手帕：“你半夜就起了，事那麼多，等下出發，到了寺里，想必也沒空吃東西的，我怕你肚子會，方才順便給你包了幾種點心，有綠豆糕，糖餅，還有杏仁。杏仁是廚娘昨晚剛做好的，今早吃最好，又香又脆，一口一個，你要是了，填填肚子……”

“大爺，靖安侯到了！”

門口一個管事高聲尋他。

嘉芙趕把點心往他手里一塞，扭就從他胳膊旁溜走了。

裴右安低頭看了眼手中被強行塞來的點心，抬頭，見已經像只小兔子似的，飛快跑進花廳，不見了影，角不自覺地微微翹了翹。

他的這個小稚妻，真的是在拿自己的口味在養他。因為他從沒拒絕過，所以從最早的那碗雪耳芋羹開始，一發不可收拾，晚間給他做的吃食，全是甜的，現在塞給他的，也是能把人甜掉牙的點心。

但他好像漸漸也覺到了甜點的滋味，似乎并非那麼不喜。

四更起忙到現在，剛起來時吃下去的那點東西，早就已經沒了，此刻被一說，好像確實有些了。

裴右安展開手帕，拈了塊杏仁，丟進里，幾下咽腹中，將剩下的包起收袖中，方轉出照壁，朝著大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