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凌汛一事清理完畢之后, 徐州的道重又消了制。
馬車從徐州再至應天府城, 那就不剩幾日的路程了。
一到京府的南城關, 秦衍便下了馬車, 騎上了那匹青蔥寶馬,直接往宮城行去。
馮寶站在車板的側邊上, 看著秦衍和陵安那漸漸模糊不清的背影, 腳下左右輕蹬, 重又坐上了馬車板座。
“夫人, 我們繼續趕回督主府了。”
“好。”
督主府東苑的門口, 春梅已經站在門口翹首而待, 雖說比蘇宓晚上半日出發,但坐的騾車行的不是道, 而是小路。
蘇宓一行人又因為凌汛遲了兩三日,春梅反而倒是比先到了京府一晚。
長了脖子,不斷往路口張, 督主府背靠龍亭山, 較為僻靜,一般不會有什麼車馬行來,是以當春梅看到由遠及近了一架馬車時,還未看清, 人就已經開始雀躍起來。
“小姐。”春梅等著馬車停定, 跳跑著迎了上去, “您回來啦。”
蘇宓下了馬車, 一眼看到跑過來的春梅, 有些驚訝春梅竟是比還早到京府。
“春梅,你是何時到的?”
“奴婢昨晚就到了,還把家里您忘了拿的冬柿餅和包袱都帶來了。”春梅說完才驚覺自己說錯話了。
抬頭看了眼自家小姐,蘇宅里發生的事,回去之后,聽春蘭講了大概,小姐和姑爺鬧了別扭,心里肯定是不暢快,現在還提家里,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誰知蘇宓臉上似是沒什麼不高興,笑了笑道:“嗯,咱們先回小院。”
蘇宓一直就住在客院,雖說正院修葺完畢,甚至聽馮寶說還隔出了一個新的花園,但秦衍未提過搬,也有些懶得再。
“春梅,你走的時候,娘還好麼。”
春梅想了想,“嗯,夫人還好的。”
稍過了一會兒,繼而恨恨地說,“李修源手是斷了,那日大夫說治不了,聽說連夜被送往京府了!”
蘇宓聞言看了眼生氣的春梅,知道春梅定是聽春蘭說了一些傳言,所以為了,一道恨起李修源來了。
說話之間,二人走回到了客院。
院子里因著這十幾日都有下人打掃,加之昨晚春梅收拾了一番,干凈整潔的很,只除了了些人氣。
春梅替蘇宓煮了一壺谷花茶,端上青鏤石桌時,蘇宓正在翻開門房送來的這些日子堆積起的信箋。
“小姐,奴婢昨日看了,有一封是李掌柜送來的。”春梅倒了一杯,遞給蘇宓。
“嗯。”
春梅煮茶的當口,蘇宓已經篩掉了一些邀請應酬,此時正是在看李掌柜送來的書信。
說起來也是辛苦他一個老人家,才開業,蘇宓便趕往了江陵城去,鋪子里的事全權托給了他。
“小姐,老掌柜說了新鋪子的鋪名了麼?”
春梅邊倒茶邊問,這是蘇宓在走之前教囑托給李掌柜的,心里也就記掛著這件事。
“嗯,取好了,珽方齋,還好聽的。”蘇宓笑道。
“還說了什麼呀?”春梅好奇道。
“還說這個名字是永安街的一個書生幫忙取的。”蘇宓看完信箋容,抬頭朝向春梅,“春梅,你明日去夕水巷子一趟,正好先把半個月的工錢給支了,以后便月中發。”
明殷朝的賦稅實行記畝而稅,計戶而征,尋常人家總有一兩塊田地,李掌柜又是秀才,未至舉人,減免不了賦稅。
每月中旬左右便要自行去府署上繳,因此蘇宓便想定了這月中之時發傭錢,也算是方便了他。
春梅不知其中緣故,但自然也聽從蘇宓的吩咐。
“哦,對了春梅,順道與掌柜說一聲,那個書生若是來借舊書,便省了他的租錢吧。”
“是,小姐。”
***
夕水巷子如今,是比以往要熱鬧許多,皆是因為這兒在半個月前開了一家新的舊書鋪子。
聽說那東家是將鋪頭直接買下的,虧倒是不一定會虧,但賺,肯定也是賺不來多,因此大家都有些好奇是誰浪費這些銀錢買的鋪子。
一傳十,十傳百,巷子里來往的人就漸漸多了起來。
李掌柜長得慈眉善目,平日總是樂呵呵的,又會些文墨,能與來的一些書生談上幾句。久了,此倒了寒門學子的聚集之地,每到下學之時,夕水巷子里便可聞得一些學問爭論之聲。
李掌柜高興地看著這些年輕學子,心里是舒爽的很。當個掌柜還能找些年輕時的奔勁來,也就愈加勤懇地經營這家舊書鋪子。
方才東家的小丫鬟還先支了他半個月的傭錢,正巧過兩日他要去府署上稅,他不由得想是不是東家特意替他作的考慮,心里更加覺得圓滿。。
他心想,不如就借著慶賀東家回京府,等玉玨晚上來讀書時,請玉玨吃一斤豬耳朵好了!
李掌柜兀自悠閑開心,當然看不到巷子口,那行過的三個監生模樣的及冠男子,其中為首的一位,朝珽方齋的方向輕蔑地瞟了一眼。
至于剩下的兩個,有一個當真是巧了,正是蘇宓的虞家表哥,虞知秋。
“盧公子,是想,也去新開的舊書鋪看看麼?”虞知秋生的文弱秀氣,此時對著盧冠霖說話也是支支吾吾的,一點底氣都沒有。
其實,他倒是想去那舊書鋪里瞧一瞧,畢竟新的書冊實在是太過昂貴了。所以他見盧冠霖了那邊一眼,便以為與他一樣是生了心思。
盧冠霖皺眉看了看虞知秋,他需要去舊書鋪麼,還真是個沒眼力勁兒的,也就是聽話刻苦,帶邊還能差遣差遣,不然真是看都不想看到他。
及后的上琰看著面前二人,臉上嘲諷一閃而逝,瞬間恢復了真誠笑意。
他手執著骨扇,敲了一下虞知秋的肩頭,“知秋,冠霖兄家中便有萬卷藏書,怎麼需要去舊書鋪子,你這話,可是問的多余了。”
盧冠霖聽聞這句之后,臉才恢復如常,雖說已經聽得數次,但他似乎依舊頗為用。
他是戶部尚書嫡子,家中甚寵,當初他還未進國子監之前,家里便建了一間專放史書典籍的屋室。
他哪用得著去這舊書攤頭,還是上琰看的通,這虞知秋,真是泛泛之!
“那是當然,我還需要用去這種破舊的地方麼。”
虞知秋聞言不敢再說話,垂頭走到了最后。
他去年中了舉人,虞容氏就替他斷了與蘇宓的婚約,誰知之后的會試,他失意落榜,幸而被州選貢,進了國子監,了監生。
監生自然是有為的資格,但哪怕是八九品的縣令小,僧多粥,也大都被富人家買了去,哪還有他的位置。
...
三人并行,在永安街走了一陣,盧冠霖是世家子弟,上琰又家中富庶,他們穿的自是錦華服,尤其是上琰,一派男生相,生的俊秀,更頻頻引得行人側目。
這般一來,虞知秋便了最不引人注意的那一個,他百無聊賴,自顧左右看看,突然,在一個字帖攤子面前,他頓住了腳步。
虞知秋輕輕咦了一聲,這個書生,他似是見到過,在他去國子監束脩那日,他看到過這個人直直站在國子監的門口,卻最終沒有進去。
這個書生生的俊非常,關鍵他還總覺得能看到宓兒表妹的,所以就一直放在了心上。
后來才聽人說,那是青州的解元,與他一般進了選貢,卻因沒有束脩,最后沒能為監生,他還為此可惜了許久。
盧冠霖到后之人與其拉開了距離,向后不耐煩地問道,“你看什麼,走的這麼慢。”
“他好像是青州那批的解元....”虞知秋訥訥道,當日的解元,如今竟是在街上賣字帖...
“青州解元....”盧冠霖聽聞這個名字時,心里立刻咯噔一下,臉不好起來。
國子監每三年能選進舉人為監生只得一百名,多為各州上來的選貢,也有一部分納貢,而他正是后者。
他紈绔慣了,不想進仕途,后來臨時起意,監生的一百名又招滿了,原本還想他爹隨意踢走一個,誰知,恰好選貢的青州書生竟沒來國子監,堪堪多出了一個位置。
他記得他爹說過,那個書生,就是青州的解元,簡玉玨。
虞知秋此時提起,也不知是不是聽聞了此事,盧冠霖最好面子,雖說當日,他高興的很,但后來,他再不喜有人提起,不然還顯得是那書生的施舍一般了。
沒想,這次上街竟能到這個青州解元,他心頭厭恨一起,便忍不住想去挑釁。
“哼,什麼青州解元,徒有其名,不然年前春闈,他如何都未中選啊。”
盧冠霖冷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地就往簡玉玨那走去,虞知秋不知道他突然如此作何,只得唯唯諾諾地跟上。
上琰知道些,覺得好笑,形容愜意地與虞知秋一同走過去,他輕輕按了按眉尾,看來一會兒是有熱鬧看了。
待盧冠霖走近,簡玉玨的姿也愈發明朗起來。
剛才他只是遠遠看到,雖不想承認,但也覺得簡玉玨姿頎長端正,倒是勉強比得上他。
此時靠近了一看,連那容貌竟也是俊逸非常,眉眼溫潤如玉,旁人若是在一張如此瑟的藤椅,習字書,那必然是讓人覺得可憐的,可簡玉玨不是,他端坐在那的神態,清雅別致,周是掩藏不住的氣質卓然。
盧冠霖越想越氣,他堂堂戶部尚書之子,又是國子監的監生,竟然還比不上一個擺攤的書生,這讓他心里嫉恨更深。
“嗯哼。”他睥睨地看著正在習的簡玉玨,哼了一聲。
原以為能讓簡玉玨看他一眼,誰知眼前的人,從他們走近開始,就一直是一心寫字帖,視線都未投過來半分。
盧冠霖火氣愈甚,“寫的什麼字,也好意思賣給人作臨帖。”
他聲音不低,話落之時,還引來一些行人駐足,可簡玉玨依舊好似沒聽到一般,筆下連頓都未頓一下。
虞知秋站在后,不明所以的上前一看,“盧公子,這字明明很——”,‘好’字卡在嚨口,他便被上琰一把拉到了后。
上琰笑著對他搖了搖頭,手指抵在口,口語了一句:好好看戲。
虞知秋的弱子一上來,又嚇得不敢再講話,躲到了上琰的后。
盧冠霖幾次三番的挑釁,簡玉玨始終神淡淡,只顧眼前的字帖。
終于,盧冠霖忍不住了,砰——的一聲,他一腳踢翻了簡玉玨前的藤椅。
硯案落地,墨點四濺,那一張一張原本已經寫好的字帖,此時也都沾到了墨痕,狼藉一片地零散在地上,煞是可憐。
簡玉玨的筆還執在手中,卻終于抬眸。
那一雙眼似是含著一汪湛藍湖水,平靜無波,可明明沒帶什麼緒,卻能教人到他的怒意,就好似是藏在湖底深的漩渦,你看不見,它卻確確實實地存在著。
那種難以言喻的深重,看的盧冠霖心里無端的一抖,他梗著脖子道:“你這麼看我干甚麼,我又不是故意的!”
簡玉玨聞言,起站起,量一下子高過了盧冠霖,他看著盧冠霖,聲音溫和,卻依舊如他的眼神一般帶著莫名涼意。
“究竟是為何對我不善。”
“你,你在說什麼?”盧冠霖到頭頂一片影,突然有些結。他方才只覺得簡玉玨溫善可欺,為何現在看起來,卻不是如此呢。
盧冠霖想往后拉人幫手,可上琰不知何時和虞知秋站到了對過看熱鬧的人群中,他忍不住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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