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連連叩首:“其實就是尋常的婦人病癥。輕則好治,重則難醫。”
“那麽大夫人的癥狀……”
“虛勞過度,五髒失養,虛之征明顯。隻怕無法治。”
“倘若慢慢調理呢?”
“或可延壽十年。”
金有那麽一瞬間的失言。
威國公府上下大事小全賴劉大夫人做主,要讓靜養,談何容易?便是劉大夫人自己,也是不會答應的。
劉歇對,是陌生的,可是劉大夫人對而言,卻相當於半個父親。劉大夫人從不與親昵,但始終是作為一個充滿善意的榜樣,言傳教。是一個世界上最好的人,溫婉大方,不嫉妒,不狹隘。
這些時日以來,威國公府發生了太多的事。雖說是人禍,卻也有一些宿命的味道。對於對手而言,劉歇是一個無懈可擊的勁敵。如果說他還有什麽可以算得上是弱點的弱點的話,那就是家人。
倘若天要降厄運在威國公府,金沒有話說,可是起碼,起碼不應該對劉大夫人有毫的傷害。
這夜金輾轉無眠,宮十多年來的浮浮沉沉在腦中清晰地流過,及至天明,終於鼓起了勇氣,去找段雲嶂。
自從從宮外曆劫歸來,段雲嶂看的眼神便變了許多。他每日就算再忙,理完政事以後也會來香羅殿和一起用晚膳。用罷晚膳,還總是眼神灼灼地看著,暗示出想要留宿的意願。金推搪了幾次,段雲嶂似乎也不再強求,隻是每晚晚膳過後,便拉著往花園那些樹叢小徑裏鑽,其名曰散步消食。散了幾次,金便曉得這男人賊心不死的劣,否則為何散步單撿那黑暗偏僻的地方,為何散著散著便連臉帶手散到了上。
金就算再不明白“”的意思,也明白自麥田中那日之後,段雲嶂已經將得徹徹底底了。按理說,都膽大到邀他私奔了,既有名分,又有事實,無論如何是應該由著他為所為了。可是金心裏卻堵著一塊大石,總覺得這男親昵之事是件大事,不該這樣輕率。
不過同段雲嶂散了幾次步,金慢慢也咂出這散步之中的樂趣,偶爾事務閑隙時,還會將那散步的形從腦海裏拎出來反複回味一番,兀自麵紅。這般的形被風月抓住許多次,風月看的眼神,便帶了不曖昧。
時間一久,段雲嶂打量的神越發骨直白,金每每背脊上流著冷汗想,這男人會不會一直在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一擊致命,茹飲。
隻是……
盯著那軒羅殿的宮門,金心中有些抑鬱。
倘若那日,真的就這麽走了,又會怎樣?也許就真的心甘願地什麽都給了他了。也許兩人就此尋了一個的所,任外頭得翻江倒海,我自安靜過自己的小日子。
又或者,兩個習慣了來手飯來張口的人,流浪了幾日,隻落得個食不果腹衫襤褸的下場。
誰知道呢?
無論如何,走,還是走不得的。私奔,終究不過是私心裏的一點念想。既然回到這複雜的境,就得將日子複雜了過。
站了一會兒,軒羅殿裏頭探頭探腦地鑽出來一個人,見到金,嘿嘿地行了一個禮:
“娘娘,您快別這麽站著了,趕進去吧。”
金一愣:“小孫子,這是什麽意思?”
小孫子臉上很有些尷尬,索小聲告道:“娘娘,皇上已經站在窗邊看您看了很久了。您站了這麽久還不進去,皇上急得直跳腳呢。於是……於是命小的來催您進去。”
皇上啊皇上,您還可以更丟臉一點……
金兩頰上飛上兩片紅霞:“去告訴皇上,本宮覺得軒羅殿這三個字寫得很是不錯,想細細品味一下行筆之中的妙。”
小孫子臉上白了白,低著頭鬱地進去了。
金眼皮了,果然負了手,仰了頭,欣賞起軒羅殿簷下那金紅的牌匾來。
一想到此刻殿中某人青白錯的臉,的心就非常,非常,非常地愉悅。
等了片刻,殿中傳來一聲清咳。金將舉得有些酸疼的脖子低了一低,便看到殿門邊姿綽約地倚著一個金黃朝服的英俊男子。
“劉黑胖,你給朕過來。”段雲嶂抿著角,懶懶地喚了一聲,眼眸裏卻帶了點危險的味道。
金被他鮮亮的服和養眼的皮相灼燒了一下,反應難免遲鈍了一些,下一刻,便聽到男人手中微攏的玉扇啪的一聲被合上。
“臣妾這就過去。”金自以為十分曲意逢迎地低頭,慢吞吞地踱了過去。
段雲嶂瞇著眼,上上下下地將打量了一番,便一把攫住的手腕,毫不溫地將拉了進來,又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被趕出門的小孫子和隨行的風月互看了一眼,默默地並排在門檻上蹲了。
皇上啊,娘娘啊,都老夫老妻了,何必呢?
別有幽愁暗恨生
金被一蠻力強行拖進殿中,也不知轉了幾圈,脊背被按在中殿的朱漆大柱上,下一刻,一雙滾燙的便了上來,一手指在仰起的頸子上輕輕挲了一下,便覺得整個人化作了一灘泥漿,又像是變作了一張年畫,在柱子上。
段雲嶂用拇指著的肩膀,在上輕輕齧咬了一下,方才將離開,不滿道:
“吊著我的胃口,很有趣麽?”
金勾著他的脖子,笑得狡猾無比。
段雲嶂恨恨地看一眼,又在頸子上咬了一口。
金哀一聲:“疼。”
“知道疼便好。”段雲嶂瞪。
金可憐兮兮地看他,而後眼睛晶亮地看向別:“說起來這個軒羅殿的牌匾真的很好看呀,不知道是誰題的呀?”
段雲嶂磨著牙:“就是我題的。”
“哎呀呀,皇上您筆力雄勁,真有王者風範呀……”
“劉黑胖!”段雲嶂在腰間狠狠了一下。
金吃吃笑起來。
真是好喜歡這位皇帝陛下。
靜了半晌,金著段雲嶂的額角輕輕熄。
“我……想回一趟家。”
“那麽,等過些時日我出空來,陪你出宮一趟。”段雲嶂著的臉頰,道。
金歎氣:“不是黃家巷子的家。”
“嗯?”
“是正門出去最大的那一棟宅子。”
段雲嶂噤聲了。莫說正門出去最大的宅子,就是整個京城最大的宅子,除了皇宮,也就是威國公府了。
“你去威國公府作甚?”他聲音裏了一不豫。
金想了想,挑揀著言辭:“我看那些話本裏頭好命的小姐做了貴妃或皇後娘娘,總是要回原本的家裏顯擺一番的,臺麵上的詞兒做‘省親’。我宮這麽多年,還從來沒有省過親,如今按捺不住了,想回威國公府去顯擺顯擺。”
段雲嶂在腦袋上狠狠一敲:“說實話。”
金蔫了蔫:“就是想回去看看麽。”
“回去看誰?看你那沒有良心的爹麽?”段雲嶂冷哼一聲,“你宮這些年,怎不見他問過你一次?”
“那……他也是我爹……”
段雲嶂不語了。
“你和我爹之間的事,我不想管。可是緣關係,不是想斷就斷的。每個人都有非得去做的事。”
段雲嶂看一眼:“那麽明日我命人備了輦,送你出宮,當天來回。”
“隻怕時間不夠。”金低頭,“威國公府裏頭最近不太安寧,大夫人子也不好,我回去,一方麵也看看能不能幫忙一二。”
“……”段雲嶂怒極瞪,這黑胖丫頭是真傻還是裝傻?
威國公府作一團,最得意之人莫過於皇帝陛下了。好你個劉黑胖,居然還想回去“幫忙一二”?你男人在朝堂上和暗地裏千般計算,才勉強搶到這麽一個好時候,又裝傻子又做小人,你卻來撬牆角?
段雲嶂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話來:“不許去。”
金倒不是很意外,來之前就猜到,段雲嶂多半不會讓去。
“那臣妾明日去求太後娘娘。太後娘娘仁慈,想必會念臣妾一片孝心,允臣妾出宮的。”
“朕去和母後說,不許你去。”░思░兔░網░文░檔░共░░與░在░線░閱░讀░
金笑笑:“皇上打算用什麽理由呢?”
段雲嶂語塞。
他霍然明白過來,他的皇後娘娘今日上門,是有了萬全的準備的。皇後省親,於公是代他臣子,於私是對父母盡孝。他止皇後回家探親,實在止得名不正言不順,萬一傳揚出去,他苦心經營的仁君形象便要毀於一旦。
其實金去威國公府,於大事並沒有什麽損害。不讓去,無非是皇帝陛下自己心裏不痛快。
“你算計我?”
金笑兮兮地親親段雲嶂的角:“臣妾不敢。”
段雲嶂充滿占有地攬了一攬的腰肢,說一點強勢的話來填補自己略顯不足的底氣,想了想,終究隻說出一句:“你……什麽時候回來?”
金一愣,而後微笑,往段雲嶂脖頸裏又蹭了蹭:“皇上,我會想你的。”
段雲嶂握著的手,輕咳了一下,臉上微有些發熱:“真的?”
“嗯。”
“你若是不快些回來,我就……”他想了想,實在沒什麽可以用來威脅的,“我就去找白玉。”
懷中圓潤的軀明顯僵了一下。
“你去找白玉……做什麽?”
“咳咳,自然是詩作賦,賞花聽曲。”
“不必去了。”金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怎麽?”
“我帶一塊兒回家省親。”
“……”
皇帝陛下苦思半晌,隻得道:“總之,你快些回來。”
說是為了顯擺,其實皇後娘娘回家省親這一趟,準備得十分簡單。
簡單到三口大箱子,四個宮,一輛普通馬車,便出宮去也。
劉白玉上車的時候猶有些心不甘不願,然而瞧見黑胖皇後黑得出眾的一張臉,也隻得乖乖上車。
“姐姐要回家,何必拉上我?”坐在車廂一側,劉白玉麵朝窗外,輕輕道。
金將手肘撐在小幾上,頗興味地打量了劉白玉許久,才道:“白玉,你難道不想家麽?”
“那裏不是我的家。”劉白玉飛快地答。
“那你不想念大夫人,不想念我爹麽?”
劉白玉此時將臉轉回來,有些意外地看了金一眼,哼了一聲。
車廂一時有些冷場。
金仍然津津有味地盯著劉白玉看。
人的側臉,也十分麗。
這樣麗而富有才的子,難道當真要像一朵無人問津的幽蘭,老死深宮麽?錯的究竟是誰?那將錮起來的,究竟是這世間的無,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