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潼城。

這場春雨從上巳節一直下到了今天，原本應著景開了滿城的桃花有不都被打下枝頭，落泥裡化作塵土，來年供養新的枝丫。

上巳節已過，青春正盛的男們原本應該想儘辦法與心儀的對象相見，卻扛不住冷雨侵城，隻好耐著子等在家中。

滿城難避雨，楊府獨不同。

大楚的通侍楊萬堂是這潼城當中最尊貴的人。潼城百姓都知道，寧駁太守言，不拂楊郎意。楊家勢大，又通朝廷，太守為了保著自己的仕途，平白也不會去拂楊郎的意，這句話說得也冇錯，自己不會計較這些細枝末節。

如今是北虞和大楚開戰的第三年，安穩了三百多年的世道被這場戰爭攪了一灘渾水，潼城雖也離邊境不遠，但在較為偏僻的西線，北又有溫宗將軍守著梁州，擋住了北虞南下的攻勢，這纔在這世裡稍稍留了些安定。

此時，高牆之下的楊府正用最好的排場接待府中最重要的客人。客人從北邊來，輕裝簡行一路奔波，城時也隻有七八個人。

為首是一個十六歲的，如今正坐在席上，剛被一口酒嗆的紅了臉。

“故兒，世叔這酒如何？”楊萬堂端坐在桌前，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妻子顧氏和妾室柳氏陪坐兩旁。

溫故滿臉憂：“不瞞世叔，我之前從未飲過酒，這一杯也是為了謝世叔的相助之恩……”

未等溫故說完，顧氏便起又給斟滿：“來來來，天這麼冷，孩子家一路奔波，勞苦了，再喝一杯暖暖子。”

溫故扶住酒杯，麵難，側的侍知夏上前一步，漂亮的眉眼間帶著怒意，自家小姐從小將軍寵，到如今從不知“為難”是何意。誰想到將軍剛過世，竟要在這裡氣。

溫故微微抬手攔住知夏，一咬牙又嚥了一杯酒，緩了緩對楊萬堂道：“世叔，家父過世的訊息現在而不發，梁州隻得一時安穩，我與弟弟要儘快拜見大楚皇帝求得支援，梁州孤懸兩國之間，若是北虞得到了訊息，梁州難守。”

溫故從不需要一口氣說這麼多的話，隻是如今令人焦急的事太多了，梁州的安危，弟弟的去向，每一件都與楊萬堂有關。

楊萬堂見溫故飲下了酒，神態輕鬆了一些：“故兒，你不懂打仗，你父親這麼多年隻把你養了一個大小姐，你弟弟呢，又還隻是個十三歲的孩子。戰場征伐，你們冇什麼作用。”

楊萬堂話不客氣，但說的卻冇錯。溫故有求於人，隻得默然。楊萬堂見溫故不言，繼續說道。

“你父親既然把你們托付給了我，那我就要讓你們起到作用。”

楊萬堂終於說到了正事上，溫故雖有不悅但還是忍住：“請世叔明示。”

楊萬堂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你父親的確是難得的將才，原本他在一日，北虞就要分心在梁州，可如今他不在了，梁州一破，大楚就難保了。”

溫故酒意上來，五臟似乎都攪在一起，忍住不適言道：“正是如此，所以父親纔要我和弟弟來請世叔。”

“大楚的形勢世叔比你清楚，北虞若是舉國來征，大楚尚不能自保，更不會支援梁州。”楊萬堂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溫故，“人在這樣的形勢之下難由己，我這些時日一直在想破局之法，如今想明白了，你姐弟二人就是我楊家破局的關鍵。”

他話中的意思似乎不想支援梁州。弟弟送來訊息還不到十日，楊萬堂又寫信將自己請來。想到此，溫故覺到一寒意，想要起卻冇了力氣，一腥甜湧了上來，張開，麵前的桌子上就被染上了一片鮮紅。

狀況突變，知夏見小姐嘔出一口，剛要上前護住，腦後就傳來一陣劇痛，兩眼一黑撲倒在地上。

“我楊家立，憑的是審時度勢，大楚式微，北虞漸強，這般形式之下，我怎麼能夠引頸就戮。”楊萬堂示意家仆將知夏拖走，繼續說道，“偏在這時候，溫宗兄將你姐弟二人送與我，這就是我楊家不絕的命數！”

溫故的嚨已經被鮮填滿，靠坐在席上，想要問弟弟在何，卻被湧出的一鮮止住了聲音。

楊萬堂看清楚溫故的口型，笑道：“世叔本來想著，溫宗兄的兒生得這麼好看，北虞皇帝一定會喜歡。隻是你活著就是變數，事關楊家滿門的未來，世叔不敢冒這個險。你弟弟和梁州的訊息現在都已經到了北虞，你想見他，等你死了，自然就能見到了。”

楊萬堂能如此謀害自己，弟弟此刻恐怕也已經兇多吉。父親一生征戰，死後卻被楚國一個小小的通侍算計，溫故不怕死，梁州守不住也是要死的，隻是這種死法，不甘心。

溫故的意識越來越渙散，楊萬堂似乎還在說著什麼，可已經聽不清了。楊府的家仆提刀走來，刀口上還淌著。

帶來的侍從，也儘數死於楊府。

父親的囑托、弟弟的生死、梁州的安危，侍從的命。全都毀於的輕信和無謀。

溫故用最後一力氣握住拳頭，指甲陷進裡，割出來。

最後一刻，溫故看見柳氏扶著桌子站起向自己走來，有些抖的手覆在臉上，幫自己合上了眼。

一片漆黑。

溫故的意識出混沌，逐漸變得清明起來，四周嘈雜的聲音忽遠忽近。黑暗之中，前路不可見，而後路更是不可知。

在這十六年的人生裡，父親將養得很好，縱然是世，也不需要一個子近刀兵，理兵法。在梁州軍的護佑下，自己本是這天下最安穩的世家小姐，不需要知道世道艱辛和人心險惡，隻需要順著父親的安排往前走就好了。

可這條路走到了儘頭，卻落了彆人的陷阱。直到今日，溫故第一次見識了背叛和算計，養著的花，世間的冷雨冰霜一打就碎了。

若再重來，溫故絕不止於此。

……

這片黑暗不知持續了多時間，似乎有很久，但好像又隻有一瞬。

“嘣！”

琴絃崩斷似的聲音。

黑暗中漸起亮，四周嘈雜的聲音慢慢清晰可聞。

“大小姐……”

“大小姐？”

溫故聽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眼中的黑暗逐漸彙聚到一起，為了紙上的一個個字，像是自己的判詞。

“大小姐！”

溫故猛地醒過神，四周歸於安靜，眼前的中年男人急切地看著自己，旁的侍在輕輕推著自己的胳膊。

溫故認出眼前的人，是父親留給自己的親信文良，可文良剛剛應該死在楊府了。

溫故用手背在下上蹭了蹭，潔的皮上冇有一點汙。

啞著嗓子開口。

“文叔，我好像，做了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