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西洲發車往回走,月落在他清俊側臉,勾勒出極致冷淡的線條。
那年在南方,綁匪是江老爺子親手送進監獄的重刑犯,在監獄蹲了幾十年,出獄后不為錢不為財,只為打擊報復。
他為他幾十年牢獄生涯的泄憤出口,幾天幾夜的非人折磨生死一線,爺爺得知消息一時之間難以接直接院。
裴西洲住院,進ICU,轉普通病房,都是救他的老警察親自照料。老人家站退休前最后一班崗,案子接完畢才辦理退休手續,前一天來醫院看他的時候制服筆,第二天就換了便裝,邊還跟著個綁小揪揪的小姑娘。
只在第一天看到他的時候是安靜的,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再之后,小話癆本質暴無,叭叭叭像只行走的小喇叭,吵得他頭疼。
“哥哥,你傷了嗎?”
“哥哥,你還疼嗎?”
“哥哥,我的糖可以分你一個,就只能分一個……”
獻寶似的攥著糖果盒子,小心翼翼往外倒,兩顆彩糖果落在他掌心,趕忙張兮兮收回去一個,還要一臉“你看我多大方都請你吃糖了快點夸我”的小表。
又小氣,又可。
裴西洲角勾了勾。現在的南風依然是這樣,上次哄他吃藥多倒出一顆糖,小臉瞬間皺作一團,可是心疼壞了。
后來他傷好,被老人家接回自己家里。某天到了飯點,依舊不見吃飯最積極的小團子回家,裴西洲出門去找。
小團子蹲在小河邊,穿明黃卡通短袖短,遠看像塊小蛋撻。小蛋撻圓眼睛一眨不眨,呈“哇”形,正在專心致志看人家釣龍蝦,口水好像都要流出來。
裴西洲了鼻梁,忍著笑看。
“那個高冷小哥哥是你們家新來的客人嗎?”
小團子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因為換牙說話風,“不似的不似的!”
“那是誰,怎麼一直住在你們家?”
小團子嘿嘿一樂,繃起的小臉圓鼓鼓顯出糯米質地,小叭叭叭振振有詞:“那是我留著給自己當男朋友的!等他長大就給我當男朋友!”
裴西洲直接被氣笑,黑著臉一言未發拎起后領,拎小貓似的把南風拎回了家……
裴西洲和顧楨都不在家,南風閑著無聊,決定進行一場徹徹底底的大掃除,顯示自己的溫賢惠。
長發綁干凈利落的丸子頭,劉海都用小卡子別了上去,穿上圍帶上手套,個子小,看起來像個被雇傭的工。
小工戴著耳機哼著歌,步伐輕快,從廚房到餐廳再到客廳,邊邊角角都不落下。
沙發旁邊的茶幾上,還放著裴西洲昨天翻看的軍事雜志。
站定,突然想起來,昨天在這兒過裴西洲的頭。
他頭發和那張冷漠爺臉完全不搭,很,只是因為短有些刺手指,了一小下,心尖都跟著發。
“南風,沒人這樣欺負過我。”
“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
冷淡肅穆氣場斂起,他看著,角噙笑,溫無辜。
南風不敢順著他的話繼續往下想,怕想太多,怕自作多。
晃晃小腦袋瓜,把那些小心思都晃飛,手把他的雜志和顧楨的筆記刑偵專業書都摞到一起,往沙發旁邊收納架放的時候,有張照片輕飄飄掉出來落在地板。
201X屆偵查系畢業照。
照片上全人員著警服常服,背景是湛湛青空和警院大門。
那個時候的顧楨肩上只有一拐,他吊著角看向鏡頭,有些壞有些,神態不馴。
而與他并肩站立的人一張俊臉冷若霜雪,有清晰棱角,眼神干凈明亮,過照片年氣撲面而來。
是六年前二十歲的裴西洲。
高高瘦瘦,臉又白凈,青明朗像一束。
南風看著那張年輕英俊的臉,心臟砰砰跳,看不夠,不舍得放下。
他的眉眼五和之前相比并無變化,只是照片里的人帶著二十歲的鋒芒畢現桀驁冷漠,角平直抿起,讓人本無法想象他笑的樣子。
南風從圍兜里拿出手機。
裴西洲朋友圈空白一片,沒有一張自己的照片。
而在籃球比賽時拍的那幾張,也只有個看不清臉的修長形。
之前視頻的時候想要截個圖來著……但總是因為太張忘記。
所以,一張他的正臉照都沒有。
南風抑制著心跳,張得如同期末考試作弊的小朋友。
手機攝像頭打開,屏幕上是裴西洲那張清俊的臉,對焦……
這時耳邊倏地一涼,耳機被摘下。
他干凈冷質的聲線取代了小黃人芭娜娜之歌。
“好看嗎。”
南風一僵,裴西洲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后,微微彎腰,為之著迷的那張臉就垂在肩側。
全瞬間得到指令一樣往上涌,的小心臟劇烈跳,直接要得心臟病。
怎麼會這麼巧啊!!!
剛拿出手機要拍一張他照片,怎麼就被正主抓了個正著!!!
手機屏幕上還是他二十歲的俊臉,純貌讓人心,南風害得直想哭,簡直想鉆到沙發底下。
“嗯?”
他低上,又靠近了些,清冽又磁的嗓音得耳朵發麻。
南風臉已經紅得不像話,顧左右而言他,干笑著開口:“警察叔叔哪有不好看的呀,當然好看了,這個制服,這個站姿……”
裴西洲角噙笑,側頭看,沒有出聲。
小姑娘像被定住了似的,低垂著小腦袋不敢看人,淡已經從臉頰蔓延至耳廓,扎著丸子頭,娃娃臉沒有任何遮擋,只有細細的發落在脖頸,毫不設防。
好像比他三年前再次見的時候長大了些,暖燈下長發,臉上絨清晰可見,翹起的角帶著嫣紅澤。
“那哪個最好看啊。”
南風一側頭,剛好就撞進他干凈眼底,裴西洲劍眉微挑,似乎真的在問意見。
剛才,只要作稍微大那麼一點點,鼻梁就要過他臉頰。視線從他垂落的睫往下,是他直的鼻梁,和線清晰的……
裴西洲個子高,站在后,從肩側看手里的照。
明明手背在后,卻還是……像被他從后抱在懷里,鼻腔都是他上淺淡清甜的薄荷香。
南風氣都不順,糯糯開口:“都好看……”
“是嗎,”他視線落在手機屏幕,“那你是要拍誰啊。”
裴西洲嗓音悅耳無辜,字音咬得慵懶又清晰,劃過耳廓帶起層層細小電流。
客廳的燈很暖,他瞳仁也染了溫潤澤,比窗外月還要清澈明亮,帶著小鉤子,悄無聲息蠱人心。
這樣近的距離,南風僵直著背,張得要命,就怕一不注意,人真的就靠近他懷里。
臉以可知的速度熱了起來,的小朋友脾氣也上來,小小聲嘟囔:“拍一下怎麼啦,我不是沒見過嗎,又覺得有點好看,你不讓拍就算了……”
嗚嗚嗚為什麼自己丟人的時候總能被他看到呀!
畫他被發現!
現在拍他又被發現!
想想自己行為就是個大寫的花癡!!!
如果被裴西洲知道,覬覦他已久,會作何想……
越想越絕,嘟嘟囔囔半天,裴西洲都沒有回音,空氣陷凝滯狀態。
好半晌,才攥著小拳頭抬頭。
卻見那雙漂亮眼睛一眨不眨看著自己,黑而沉,側臉能看到他角緩緩勾起的弧度,又壞又溫,甚至有些。
而落在耳邊的聲音得很低,帶了鼻音,和說不清的寵溺。
“那你轉。”
“哥哥給你看真人。”
晚上十點,荊市公安局七樓燈火通明。
前段時間發生的“629殺人案”嫌疑人歸案,所有人連日來繃的神經還沒來得及放松,專案組卻突然通知召開急會議。
刑偵支隊隊長表嚴肅,“629殺人案犯罪嫌疑人落網,但是毒品檢測呈,說明這很可能不是一起簡單殺人案,經過初步判斷,可能和五年前711大案不了關系。”
在場所有人全部噤聲,涼意沿著脊椎攀爬而上,寂靜的會議室有人倒冷氣。
“刑偵支隊有過緝毒經驗的,”隊長視線掃過顧楨,“顧楨,組織決定選派你前往西南邊境,三天后出發。”
顧楨到家已經半夜十一點,不管他多晚回家,電飯煲總在保溫狀態,呼哧呼哧冒著溫馨熱氣。
南風穿著煎蛋睡著眼睛從小閣樓跑下來,和德牧一起往他上撲,“哥,你回來了啊,哎?你手里拿著什麼?”
顧楨垂眼,把手里紙袋遞給。
“哇,全是我喜歡吃的啊,有哥哥真好!”滋滋笑出小虎牙。
總是這樣,不管被他懟得多狠,買點好吃的說句好聽的,就能不計前嫌繼續屁顛屁顛跟在他后。
“看你這點兒出息。”他手覆在發頂,南風充滿戒備,甚至已經繃神經等待那個劇痛無比的腦瓜崩,卻等來顧楨很輕很輕地了的頭。
“我去盛飯,”南風抱著好吃的不舍得松手,“順便問問裴西洲哥哥要不要吃夜宵!”
“等一下。”
南風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從顧楨臉上看到類似“溫”的神,“我教你換家里燈泡。”
“哈?”南風皺眉,歪著腦袋小聲抱怨,“燈太高了,我夠不著,我只要會點蠟燭就可以了,燈泡壞了不能等你回來換嗎?”
顧楨抿,手垂在側,低低“嗯”了聲。
“冰箱放了你喜歡吃的雪糕和冰激凌,但是一次不準吃多。”
“都說孩兒得富養,不能委屈自己,不要總是想著節約錢。”
“還有,追你的那些小男生,如果有心的,記得讓裴西洲幫你把把關,不要被人騙。”
南風噠噠噠跑去盛飯,裴西洲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房間出來,看著顧楨若有所思。
他了把椅子在顧楨對面坐下,還是那張淡漠爺臉,“哪天出發。”
顧楨往椅子背上靠,坐姿一貫大爺,笑道:“三天之后。”
“幫我照顧南風,依照咱倆,照顧到大學畢業可以吧?”
“我工資卡一會拿給你,幫我按月給打錢。”
“幫我看好了,別讓被小男孩騙,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裴西洲抬眸,站在料理臺旁邊的小姑娘正在盛飯。
背對著他倆,肩背單薄,低著頭,看起來還是個小朋友。
“去多久。”
“你還不知道嗎。”顧楨角輕扯,還是慣常的欠揍語調,“可能能回來,也可能永遠回不來。”
南風聽不到哥哥們在說什麼。
眼前猝不及防起了霧,變得模糊。
和顧楨親兄妹,與生俱來的默契,怎麼會不明白他突如其來的溫。
那年他警校畢業、去西南邊境當緝毒警察之前,帶去游樂場玩了所有想玩項目,沒有半分不耐心,帶逛街買新服,恨不能從十幾歲買到二十歲。
鼻腔大片酸來勢洶洶,南風極力忍著眼淚,把飯菜盛好端給顧楨。
在他抬頭看之前,裝模作樣打了個呵欠,非常自然地眼睛,“哎呀,困得我眼淚都出來了,我去睡覺啦?”
顧楨沒有抬頭,語氣卻很輕,“快去,多睡點覺還能長個兒。”
南風轉,忍不住站在樓梯看顧楨背影。
他低頭吃飯,肩膀很寬脊背直,頭發長了,沒有時間打理,上是沒來得及換的黑作訓服。
他在父母離婚的時候說桉桉不要哭,哥哥會來接你,然后他就真的做到了。
在別人喝酒吹牛科打諢的二十多歲,他要想著買房,把接到邊讀高中,照顧小朋友一樣照顧年,支付學的巨額費用,提前十幾年當了家長。
明明那麼囂張恣意的一個人,卻沒有一天為自己而活。
比誰都毒。
心比誰都。
南風帶上閣樓小門,淚如雨下。
不知道哭了多久,門被敲響。“南風,是我。”
南風極力憋著眼淚,忍到眼圈兒通紅,“裴西洲哥哥……”
吸吸鼻子,怕自己一開口就帶上哭腔,誰知道說著說著,眼淚還是吧嗒吧嗒掉下來:“我哥他、他是不是會很危險……會不會回不來……我該怎麼辦……”
還不到十九歲。
害怕到除了哭沒有別的辦法。
那雙笑得彎彎的眼,現在凝滿水汽。
淚眼朦朧看他,看起來脆弱易碎。
“乖,不要哭。”他手給眼淚,拿出畢生耐心一般,從眼角到臉頰,直到瓷白的小娃娃臉變得干干凈凈。
南風搭搭打著小哭嗝,看起來可憐極了。
裴西洲俯和平視,像之前的無數次那樣,天邊朗月大概也不敵他此時眉眼溫。
“或許,顧楨可以不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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