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門邊細微的聲響，步霄轉過臉朝門外看去，看見魚薇站在門口，正凝著自己，頓時臉上出笑容：“我先送你回去？”

魚薇想都沒想就走了進去：“不用了，我陪你一會兒吧。”

步霄有點訝異這個忽然的舉，但也沒說什麼，把旁邊的一個團拿過來，拍了拍，沖笑道：“也是，讓我媽見見兒媳婦兒，我也能耐了……找個這麼漂亮的。”

他看見魚薇并沒有直接走過來坐著，而是走到香案前，拿起三炷香在燭火上點燃，在他的三炷香旁邊，還對著一排排靈位雙手合十，很恭順地鞠了個躬，不覺得好笑，這“兒媳婦”這麼快就進狀態了。

步霄眼里噙著笑意，著這一幕，的影都被燭映襯得更加溫，這畫面有種說不出覺，像是很有溫度，很讓人暖和，這大概是一種人味和煙火味吧，生人和逝者見見面，家里又添新人了，去了的永遠不會被人忘，活著的人生活還要繼續……

笑著挑挑眉，他看著魚薇走到邊，在他左邊的團上坐下，跟自己對的時候，有種超越時間和一切空間的覺，像是他倆已經這麼著很久了。

很長時間沒說話，魚薇剛才敬香鞠躬的時候，看清楚了靈位上的字，最前面的是步霄母親的，后面一排角落里是他大嫂和侄子的，他原來那個大嫂的名字也很好聽，“褚月梅”，看名字還真不知道是個這麼剛烈的人。

魚薇靜靜地陪著步霄坐著，然后能覺到他出手握住了的手掌，他的手無時不刻不是滾燙的，有著糲的，也用力握住他的……

這估計是他第一次在這間小屋里坐著時，有人陪他吧？沒關系，以后他再來，都會陪著他的。

想了想，魚薇覺得還是跟他說一聲剛才姚素娟跟自己把一切都說了的這事比較好，但又怕他會難，左思右想，聽見他問：“你是不是有話想跟我說？”

看見步霄一副探究的表，目溫地注視著自己，魚薇頓時覺得沒什麼好別扭的，說道：“大嫂剛才都跟我說了，以前的事。”

步霄的神有一秒鐘的怔忪，接著眉眼舒展開，出一個很和的笑容，雙臂撐在后，子往后仰：“嫂子真的人了，我想什麼都知道，真的謝謝，不跟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果然是無法釋懷的，步霄天不怕地不怕，估計最怕的就是這件事了吧，魚薇點點頭，嘆道：“這個家沒有大嫂的話，真是不行的。把你們家比作一個機，大嫂就是最小的那個零件，在每個地方，連接著每個人，扣著每個環節，不然這個家就像散了架的機一樣，是沒法運轉下去的……”

步霄聽直接岔開了話題，不說那件事，把話引到姚素娟上，還比喻得這麼形象，知道在照顧自己的，低頭笑了笑，把魚薇摟進懷里：“什麼你們家我們家的，你是誰家的？嗯？”

之后的時間里，就被步霄這麼摟著，頭靠著他的肩膀，安靜地坐在地上，看著眼前的六炷香一點點燃燒。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期間一直沒人說話，兩人都沉默著，突然門邊響起靜，魚薇朝著門口看時，猝不及防地大吃了一驚，立刻坐直子，從步霄懷里掙開，覺得很不自在。

步徽突然出現在門邊，目閃了兩下，瞳變徹底的漆黑，他看見魚薇依偎在四叔懷里的那一幕，終于有了最后的實。

他腦子忽地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低下頭轉回房間。

魚薇有點著急，想開口喊他，但話到邊，忽然明白，喊住他又能說什麼呢？

步霄也看見了忽然出現的步徽，神在那一瞬間變得有些奇怪，他再次抬眸，看著香案上的那個靈位，他懷里摟著的是小徽最喜歡的孩兒，大嫂看著這一幕不知道九泉之下作何想……

“我送你回去吧，時間也不早了。”步霄從團上站起來，順手把魚薇也拉了起來。

步徽因為久違地夢見生母，燒退了之后想去敬一炷香，步靜生是從來不靠近那間屋的，他就自己一個人去了，結果撞見四叔摟著魚薇坐在那兒。

四叔已經把朋友介紹給所有人了，給去世的看，還給自己親媽看，他就毫不會覺得別扭，心里完全不記得自己還在傷心嗎？那靈位上的名字，明明是自己的親媽和哥哥。

走回房間，步徽聽見院子里車發引擎的聲音，知道是四叔送魚薇回家了，忽然想起之前，自己開著跑車追在魚薇后，不愿意上車，他還問是不是只愿意坐那個男人的車，那個男人其實就是四叔，果然還是，只想上他的車……

他現在燒全退了，頭腦像是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清醒頂的覺一點點啃咬著他，最初的那子沖和憤怒，終于永遠都不可能再來了，那些覺消失掉，只剩下沉甸甸的疲憊，和空的多余。

步徽站在窗邊，看見四叔的轎車離開，車里坐著的是兩個人，等車開出院子，駛進漆黑的夜里，他也不知道在那兒站了多久。

步靜生去了一趟一樓，回來看兒子怎麼樣了，一進屋，看見小徽站在窗邊，眼睛定定地著樓下，院子里傳來老四帶著那個小丫頭開車離開的聲音，他從來沒見過兒子這幅模樣，他單薄的子站在那兒像是下一秒就會轉瞬消失一般，他心里一慟，喃喃道：“你燒退了嗎？回被窩里再捂一會兒……”

步徽沒應聲，也沒回床上，沉默了很久很久，步靜生朝他走過去時，才聽兒子艱開口：“爸，我能不回家了嗎？我回來就難……”

步靜生只覺得膝蓋下面的兩一，扶著床沿坐下，心里百集，兒子里“回家”兩個字真的到他最痛的地方，他緩了口氣，不知道說什麼，只能聲音有點發地問道：“那你想去哪兒？”

“我想離開G市……讓別人都好好過吧，我去了別的地方，我也能好好過，呆在這兒我什麼時候能好？”步徽聲音低沉，語速很慢，每個字越說越冷靜，最后一句話是一句自問，更是一句自答。

步靜生的聲音終于抖得越來越厲害，忽然也覺得冷，宛如篩糠，問道：“你心里就完全不替你爸想想？我就剩你這麼一個兒子了……”

他就這麼一個兒子了，怎麼還是跟老四不對付？步靜生剛才下樓，看見老四帶著那個小丫頭離開，想著他怎麼就這麼不把小徽記在心里，他們去別出雙對的就是了，非得回家里，兒子在邊兒上看著什麼？小徽最近一會兒找不見人，一會兒又發燒又難的，他都五十多歲的人了，真的再也經不住折騰了，他一點點也不想再嘗嘗沒有兒子是什麼滋味。

回去的路上，氣氛還是很抑的，其實哪怕是今天出去玩了一天，心里總是擱著一件事，就連快活都無法心安理得。

魚薇看著步霄開車的樣子，他沒什麼變化，側臉還是笑著的，但能覺到他也在憂慮。

晚上他們倆坐在那兒，雖然姿勢看上去愜意的，但絕對不是想秀恩，步霄是自己去那間屋的，他是想讓自己難，那是種自……可偏偏被步徽撞見了那樣一幕，真是怕被他看見什麼，偏偏會被撞見什麼。

下午也是接了電話，步霄就急著趕回家，連把送回去都怕耽誤時間，所以也帶著去了，但魚薇剛才離開時，看見大哥看自己的眼神，并不是歡迎自己的意思，這才知道，晚上本就不該跟來。

所有事都像是糾纏在一起的一團麻，打了個死結，沒人知道這個局面該怎麼化解，會由誰化解，但事最終塵埃落定，一錘定音的時候，往往又讓在局中的人猝不及防。

魚薇真的沒想到，僅僅是第二天下午，就接到步霄的電話，說要帶回家吃晚飯，是大嫂通知的。

猜測姚素娟是為了化解現在的僵局，才心準備了一桌飯菜，想讓大家坐下來好好聊聊，把話說開，但等跟著步霄來到步家時，才看出不對，步徽并不在家里，大嫂的意圖似乎也并不是讓叔侄倆化解矛盾……

自己下午正好沒課，步霄又是個萬年大閑人，開著車去家里接，兩個人傍晚時分進的院子，一進門又飛撲過來，對著步霄又蹭又，院子里的風景一如從前，似乎完全不知道這個家正遭變故。

下了車，步霄走過來，對著懶洋洋地出笑容，一把摟住的肩膀朝門里走，魚薇知道他在勸自己不要張，但不好的預，真的越來越強烈。

“就當跟平常一樣，吃頓家常飯。”步霄低下頭在耳邊聲說道：“回家了放松點兒……”

被他摟著走進客廳，魚薇看見一樓除了姚素娟誰也不在，也正忙著要去廚房張羅晚飯的事，看見兩人進門，沒多說幾句話，就匆匆走了，老爺子也不在樓下，步霄和魚薇只能在沙發上并肩坐了一會兒，這時步靜生下樓來了。

緩慢的腳步聲立刻引起了兩個人的注意，魚薇其實有點怕看見大哥，昨天他看著自己的眼神，確實不是和善、親切的意思，估計這個家里，現在最不想讓出現的人就是步靜生。

氣氛頓時有點冷卻，就在魚薇不自在的時候，居然聽見大哥主開口了。

“老四，我有話跟你說，你跟我去一趟樓上。”步靜生神有些疲憊，走路的姿勢也有點搖晃，下了樓第一句竟然是喊步霄跟他一起上去說話。

步霄原本翹著二郎坐沙發上，看見大哥下樓，立刻把放好，看見他一步步走下樓梯，步伐不怎麼矯健，不知不覺中又老了一些，開場白竟然是這樣一句，他間頓時涌出一種很的覺，那種覺很悉，而且濃烈，像是化不開的一口，從很多年前就死在里的一口黑。

這還是十幾年來第一次，大哥找自己談話……

步霄把間那的覺咽下去，輕輕吐出一口氣，臨走前，挑眉笑著了一下魚薇的頭發，跟在步靜生后，緩緩上了樓。

在一樓的時候他臉上還掛著無所謂的笑，但到了二樓走廊，沒人看見時，他的神變了他自己都很陌生的一種奇怪的樣子。

大哥禮佛的房間，他從來沒進去過，這還是第一次進，看見自己送的那個佛龕，地上的團，還有桌上快抄完的經書，步霄坐在邦邦的紅木沙發上，胳膊肘抵在膝蓋上，控制不住地想點煙，把煙叼在里，“啪”的一聲點著時，看見坐在自己對面的步靜生，大哥的眼神在煙氣彌漫里，有種頹唐。

忽然想起十三四歲自己第一次煙，被大嫂發現，起掃帚朝著自己掄時，他躲在大哥后，步靜生幫他擋掃帚，勸道：“哎呀，小男孩兒個煙有什麼，你朝我打就行了……”

畫面閃回里，他又看見了當年的大哥和大嫂，步霄有點不知所措，低下頭把煙塞里，想緩解那種他控制不了的覺。

煙氣裊裊里，對面的步靜生垂著眼睛，聲音很低頹地開口了：“老四，要不是實在沒辦法了，我不會找你的，這事兒你沒錯。”

步霄抬起眼，輕輕了下角，這句話讓他痛苦至極，如果大哥說的是“這事兒全是你的錯”，他會更好一些，因為千錯萬錯，全都是他錯，他把這輩子的所有的“對不起”都說完了，也不會讓自己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