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袁面猶豫,期期艾艾地說:“小人問了,大人是聽聞,徐家要為大小姐議親,要為沈三公子說親。”
當下,沈敬亭便停下筆來,輕聲說了句:“就憑他?”那語氣雖平和,卻涼了幾分。
張袁心下亦覺沈家是異想天開,想是那沈家的人以為鎮平侯不重視兒,只偏寵院君生下的子,又當院君視這前人留下的繼為眼中刺,心里便升起同徐家親上加親的荒唐念頭來。
沈敬亭如何不知京中沈氏的一番好算計,這些年,沈氏仗著他在徐家得臉,雖在上京不敢來,卻也沒在外頭以徐家的名頭狐假虎威。他暗中已經敲打過幾回,本以為沈家會收斂,沒想到剛安份沒一陣子,就膽敢將主意打到徐瓔珞上頭。
“既然如此,”張袁道,“那小人,就代院君去回絕大人。”
沈敬亭卻住他,說:“無妨,就由他等著罷。”他站起來,背著手邊走邊說,“勞煩太長侍卿大人親自上門為兒子說親,徐家這一杯茶,還是請得起的。”
張袁瞬間會過意來,院君的意思,是要把人給晾著。這人見還是不見,就看院君的心了。
雖然是給了教訓,沈敬亭卻還是覺得口著一濁氣,索不再見客,轉徒步去了雅樓,不過他來晚了一步,樓里的書房已經被另一個人先占住了。
亭臺樓榭,花瓣如玉,起珠簾走進,就見這如畫的景之中,一個男人正利于案前展卷作畫。他眉若遠山,星目炯炯,單看容貌已是世間有的容,又看他著絳紅長,發只用帶隨意束起,卻仍顯得氣度不凡,莫怪今上曾戲言,除了徐卿,怕是這世間男子無人更合適這明艷如烈火的。他手持一支狼豪,正凝神作畫,且瞧他隨手一潑墨,豪筆在紙上行云流水,那駿馬奔騰圖便一呵而就。
當朝刑部尚書徐燕卿,在當年也曾是鮮怒馬的探花郎,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當時騎馬游城,眾拋花獻果,可謂是一朝難得盛景。時荏苒,歲月沉淀,那風流的男兒也已收了心,在朝上是說一不二、嚴正肅穆的朝廷重臣,只有下朝回到家里,才有這閑逸致舞文弄墨,陶冶陶冶。
沈敬亭方踏進屋中,便聽徐二爺幽幽道:“小君步伐急躁,神肅然,爺想知道,是哪個不開眼的孫子,惹得爺的小君不快了。”
第76章 番外 (六)
沈敬亭本還覺得有些氣悶心煩,聽到徐燕卿所言,不由失笑,這“孫子”可比他家二爺還大上不呢。
在場浸久了,是個人都難免有些世故,奈何徐燕卿此人是出了名的鐵齒銅牙,不管是在刑部審案,或是在朝上進諫,其都狂放桀驁。照理說,這樣的子,必會得罪不人,可是徐二爺本人卻通得很,他曾經和手下的門生說過一句:“今上邊最不缺的是圓明的人。那一位,缺的是一把好使的刀子。”
徐二爺的人生也算是大起大落過,當初今上沒有借謝氏一事廢了他,多還有點想要用他的意思。他扛了過去,經了這番苦難,也算是胎換骨,天子也如愿以償地得到了一把想要的利刃。縱然如此,徐燕卿骨子里的驕傲依然未變,只不過是多了過去所沒有的從容和沉著。
沈敬亭想道,尚書大人今日休沐,既不會見門生,也不出門應酬,還有閑在這兒作畫,算是得浮生半日閑了,那他還是莫說那些煩心事,掃了二爺的興了,遂說:“也不算個事兒,二爺忙罷。”
徐燕卿通詩詞書畫,尤其在水墨丹青方面頗有心得,他還有個“玄一”的化名,以此名作畫幾幅,后來流坊間,單是一幅春月牡丹畫就價上千兩。
沈敬亭接著就在一邊的窗下坐下來,下人搬來幾本鋪子的賬冊,伺候筆墨。兩人一個作畫,一個看賬,也算是歲月靜好。
“小君既然不肯說,那爺只好自己猜一猜了。小君既然還有心思讀賬,想必是跟府外的庶務無關,家中也未曾聽說過如何,那也無關家宅之事。如此排除下來,該是同珺兒的親事有干系了。”
沈敬亭也不反駁,靜靜地聽他說下去。
“此事小君煩了也有一陣子,卻也不曾似今日這般臉不虞。” 徐燕卿自認猜得八九不離十,“那想必就是,來了個不該來的人,還提了不該提的事,而能讓小君怒而不言的,這上京里也不出多個,故此,為夫斷言,可是沈大人上門來了?”
沈敬亭聽到此,也不搖頭一笑,道:“確實什麼都瞞不住二爺。”
徐二爺得了妻子夸贊,臉上雖不如何,可柳眉卻悄悄上揚,怕是連今上的賞識,都不如細君一聲夸獎來得讓他用,然而還是故作三分謙虛:“小君謬贊。”跟著又悠然說,“這陣子,今上正想提拔一人填補參政的空缺,吏部的劉大人昨日還在跟我商量這回事。沈大人這太常侍卿的位置,也坐了十幾年了。十幾年啊,就算是媳婦,也該熬婆了。”
沈敬亭正琢磨著自家二爺要賣什麼關子,就瞧男人了筆,語氣淡漠地道,“那就接著熬罷。”
沈敬亭聽了,苦笑道:“二爺這是以公謀私。”
“小君可莫給為夫扣大帽子,何謂以公謀私?”他看了過來,嚴肅地糾正道:“這公報私仇。”
沈敬亭愣了足足有好一會兒,跟著就長笑出聲。
徐二爺逗笑了妻子,見他展,心里也不盡一樂。徐燕卿生得一張萬里挑一的風流樣貌,年雖也曾荒唐過,可自從了親,便徹底轉,至今盡管仍是慕者眾,二爺也不曾再惹過什麼風流債,況且徐家闔府皆知,這三房的爺里頭,就二爺同院君是床頭吵,床尾合,一大家子里,就二房最多熱鬧。
且不說二爺之后要如何公報私仇,沈敬亭笑了之后,抑心口的霾就徹底散去,便和徐燕卿閑話家常,說來說去,自然就離不開徐瓔珞的親事。
徐燕卿一早就知道今上有意納徐家做太子側妃,聽到沈敬亭的顧慮,便說:“太子因著年時的經歷,雖是不如其他皇子開朗,但是年沉穩,行事張弛有度,頗有為君之風。若是珺兒能嫁給他,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太子風評素來極好,其模樣承襲了謝氏,長得極是端正俊,如今太子已經出正殿聽政,輔佐今上,若是安安穩穩,來日必能順利繼承大位。然而,徐燕卿雖不覺得,可心中多有些偏頗,比起徐修容所生的四皇子,他素來更加憐惜太子,畢竟謝氏抄家之后,太子除了他這個表哥之外,在朝中就無他人可以仰仗。
此外,自古以來,男人三妻四妾,即便嫁的是尋常公侯當正妻,也避免不了丈夫將來納妾收房等等。夫妻之間,素來就是恩義為重,再說,當前寵妾滅妻的丑事比比皆是,還不若挑個靠譜的。
沈敬亭認為二爺所言不無道理,然而嫁給一般王公貴族是一回事,嫁給太子又是另一回事。無論哪個方面,皆有利弊,徐燕卿便說:“這種事順其自然最好,你日日琢磨,也琢磨不到將來會發生些什麼。”
沈敬亭輕嘆:“二爺說的是。”他轉念想起什麼,道,“這些天上門的,也不只是為了小姐的,其中丞相家的夫人就親自帶著厚禮上門,想要為他家的楔公子給圜圜提親。”
此話甫出,徐燕卿手一抖,一灘墨就在紙上糊開,平白毀了一張好畫。
這年代,日趨減,世家里頭更是屈指可數,往往哪家有了子,都是年紀尚小就定了親事,亦如當年,徐家同沈氏定親時,沈家的五娘子不過五六歲的年紀。當年,沈敬亭生下兒子,知曉其為時,心便覺十分煎熬,好在圜圜命好,生在徐家這樣的大戶,日后必然不會像他那樣為共妻。
沈敬亭不過是隨口一提,怎料,徐燕卿卻扔了筆,瞠目道:“就憑丞相家的那個黃小子,還想娶我的寶兒?”
圜圜乃是小名,徐家的這個獨子大名為徐寶璋。“璋”意為寶玉,前頭綴了個“寶”,顧名思義,即為寶玉之意,顯然圜圜正是徐家上下的寶貝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