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揮袖，重重地摑了他一個耳。

徐燕卿的臉一偏，他睨了睨我，卻沒有還手。我忍著眼淚，輕聲問：“二爺，您現在說的這些話，是真心的麼？”

徐燕卿沒有回答我。他只是搖晃地站了起來，走進屋里之前，說：“你去徐長風那里罷，不要再管我了。”

他關上了門扉。

幾個下人忙走過來將我扶起，碧玉哭著說：“君，二爺都這麼說了，我們就走罷！”

離開之前，我走向那扇門，額頭輕輕著它，輕聲道：“娘去時的前一天，跟我說了一句話。”

“說，冬天來了，燕子也要飛走了。”我合了合眼，淚墜落了幾顆，“二爺，您多保重。”

那一天，我搬去了其他的院子里。當天晚上，就下了大雪。我聽下人說，二爺赤腳站在雪地里，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他看著夜，一個人靜靜地看了一晚上。

翌日，徐燕卿修整了一番，跪在宗廟里。他不吃不喝，在宗廟跪了兩天兩夜，后來是老爺過來，親自將他扶了起來。

之后，徐燕卿自己去請罪，他玩忽職守，本該免去職，可是今上念在他南下有功，就將功贖罪，罰了他一年俸祿，此事就此作罷。我不再踏進二房，徐燕卿也不再見我，幾次在府邸里遙遙相見，也轉頭別過。

到了年底，我在三房這兒。

徐棲鶴之前咳了幾次，天氣變寒了之后，子反倒是好了些。冬至時，姜氏命人做了湯圓，親自送過來。

“鶴郎，這湯圓不好克化，你吃一兩個就好。”我端著碗坐在他床邊。徐棲鶴大概是苦藥喝多了，就比旁個兒嗜甜：“那我再嘗一個，就一個。”

我拗不過他，又喂他吃了三四個。

姜氏坐在邊上，手里拿著手爐，含笑地看著我們。姜氏此人再是綿里藏刀，可子之心，那是誰也比不過。我扶著徐棲鶴歇下之后，就和姜氏一起出去，看了看里頭說：“這個冬天，鶴郎總算是熬過了，可是，不知道明年……”

我見如此，心里也覺得難過，臉上仍是要寬道：“大夫不是說鶴郎已經好多了麼？娘放寬心罷。”

姜氏用絹子了淚，點點頭說：“是，你說的對，我斷不能讓鶴郎見到我這樣。”

我和姜氏談話間，丫鬟突然走過來說：“夫人，張總管求見。”

張袁作為徐府大總管，平素無事不登三寶殿。姜氏一聽，忙說：“快讓他進來。”

張總管快步走來，看到我的時候，臉上還略帶猶豫。姜氏便道：“無妨，你有話直說。”

張袁就走上前，他雖是盡量克制，里仍難言著急說：“夫人，京里衙門派人來查封了鋪子，押走了所有貨，這該如何是好？”

姜氏手一抖，杯子落在地。難以置信地看著張袁：“——什麼？”

這時候，屋傳出了咳嗽的聲音。姜氏瞥了我一眼，我便趕站起來。我走進去之前，聽到姜氏道：“這件事，老爺可知道了？”

我掀開門簾，就見到徐棲鶴醒過來了。他向來睡眠極淺，一點風吹草就會驚醒過來。我走過去，握住他的手，他臉上才剛有一點。他了外頭，嘶啞說：“我聽見了張袁的聲音，是出了何事？”

我說道：“不過是小事，鶴郎不需要掛心。”

徐棲鶴聞言，輕點了點頭，喃道：“就算我想管，也管不了了。”他的話，讓我心中一痛。自從他病了以后，就不再過問外頭的事，可是聰慧如他，又如何猜不到。

徐棲鶴收回眼，只著我一個人，說：“你上來……陪我躺一會兒。”

我便了鞋，在他邊躺了下來。被子里，徐棲鶴握著我的手心，兩眼一直看著我。我不問他：“鶴郎為什麼一直看著我？”

徐棲鶴卻靜靜地一莞爾，然后說：“我聽說，人死后，都要喝一碗孟婆湯。喝了以后，就會忘卻前塵，再投胎轉世。”他將我的手拉到眼前，輕道，“我想，我要一直看著你，記著你。這樣，我喝了孟婆湯之后，也許，就不會忘了你的樣子了……”

我雙眼盈盈地看著他，徐棲鶴便傾了傾子，在我上印下一吻。我說：“我就算喝了孟婆湯，也一定會記住鶴郎的。”

徐棲鶴合了合眼，許愿道：“那下一輩子，你只跟我做夫妻。只有，我們兩個人。”

××

鶴郎不會死的。本文HE =3=

第54章

寧武九年年底，眼看著年關將近，又出了一件事——謝太后薨了。傳聞，謝太后被在太宸宮，沒多久就病倒了，太醫番診治，終究還是沒有過去。

“……可是，我聽到有人傳，太后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活活死的。”幾個丫鬟道，“謝家獲罪之后，太后就沒再和今上說過一句話，之后就開始絕食。結果，今上真道，母親為修而絕糧，當遵從其意，命宮人一日只送給一口吃的，太后就這麼活活被死了——”

“咳。”張袁一走來，那些下人忙噤聲。他抬頭指著那懸掛在梁上的紅燈籠道：“你們手腳麻利點，還不快這些東西都拆下來。”

太后薨逝，舉國哀喪，百姓在這百日里也當穿素，行樂狎，嫁娶慶壽等喜事。若是這樣子，年頭這個年，自然也就過不了。

自謝家出事之后，徐府也冷清了許多。先前，每日都有人上門拜訪，便是尋常日子，這送禮的人從來沒斷過。如今，前堂和之前相比，可說是門可羅雀。而又聽聞在朝上，謝氏一黨被肅清之后，徐尚書就遭到孤立，門下的學生紛紛被遠調或是罷。之前，門房還說，瑞王的轎子本要路經徐府大門前，卻又臨時改道，寧可繞一個大彎，也不敢進來巷子，唯恐讓有心人誤以為他要上門來。

眼看著大勢已去，徐尚書索閉門謝客，在朝中也不若之前多言，只恪守己責，步步謹慎。半月以前，聽聞衙門派人來查封了徐家的幾個鋪子，因著此事，姜氏和老爺起了爭執。

老爺指著姜氏道：“華啊華，你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你可知經營私鹽，被人追查下來，弄不好就要滿門抄斬！”

房里頭，傳出姜氏噎噎的聲音：“妾如何不知，老爺不曾管家，是不知道整個徐府幾百張口，一月下來，要多銀錢啊！”

“你……！”

老爺揮袖，長嘆一聲。

后來，此事也不知如何擺平下來，可那些鋪子都收了起來，現在徐家的產業，只剩下京里頭的酒樓和外頭的幾個莊子。

謝氏故去以后，管家權又攬回到了大房手里。虞夫人出將門，素來節儉慳吝，如今重掌后宅事務，就以闔府開銷過大為由，大大減了各房用度。早看不慣過去謝氏鋪張奢侈，便對張袁說：“府里上下就這麼幾個主子，哪需要這麼多人來伺候，還不把那些充門面的東西都給去了。”

這樣一來，徐府里超過一半的下人發賣的發賣，遣散的遣散，以往各房主子都有十幾個下人差遣，眼下都剩不到兩三個。

徐府后門，碧玉哭得直鼻子。被發賣的大丫鬟里頭，亦是其中之一。子雖然莽撞，但秉純良天真，我一直將視作妹妹一般。只是如今的宅里，虞氏最大，誰也不敢拂了的意，我也沒能留住碧玉。

我一直關在后宅里，無長，只拿了點己錢給。碧玉一驚，搖頭說：“奴婢、奴婢不可以收——”

“你拿著罷，這也沒多銀子。”我跟說，“回了老家，就找一個好人家嫁了，這些錢就給你拿來當嫁妝。”

碧玉這才收下了銀票，對我躬了躬，才走了沒兩步，又急急轉回來說：“君，奴婢能不能再給您梳一次頭？”

我一頷首，就從自己的布包里找出了一個木篦子。走到我邊，執起我的發梢：“奴婢的老家里，給人梳頭的時候，會說三句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