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十方記得，那日的飯局上，李熠明顯全程都不在狀態。

也就是說，那頓飯李熠并沒有非吃不可的必要。

那麼是什麼原因讓李熠勉強去了那場飯局呢？

退一步講，哪怕李熠真要和張縣令吃飯，也沒必要拉著陳興旺作陪，更沒必要把十方他們也一起拉上了。畢竟李熠與這些人本就半點集都沒有。哪怕真是得知了他們無辜被囚一事，只要他想管，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張縣令不可能不放人，沒必要再吃頓飯。

此事如今想來著怪異，但若是真如十方所料，李熠一早就知道十方的份，那麼一切就說得通了。李熠想見他一面，但是又不愿意破他的份，所以才安排了這一出。

至于李熠為什麼不與他相認，這一點十方卻猜不出來了。

“兄長，咱們要去找他幫忙嗎？”時九也從陳興旺那話里聽出了些許問題，不過并不在意這里頭的彎彎繞，關心的是眼下的事。

十方聞言遲疑了一下，朝時九問道：“你覺得他們來定福縣是為了什麼？”

“這我可就猜不出來了。”時九開口道：“兄長能猜到？”

十方想了想，開口道：“我猜不準，不過他們若是有事要辦，興許路過定福縣只是偶然。若是如此，這件事說不定會絆住他們……”

都說強龍不地頭蛇，以李熠的份，真要管這件事倒也不難，但這里畢竟是張縣令的地盤，李熠要想在無人配合的況下把事查清楚，不得要費些周折，耽誤幾日。

“那怎麼辦？”時九問道。

十方想了想，開口道：“不找他們幫忙，此事也有別的法子。若咱們料定事并非如張縣令所說，可以搜集一些證據，屆時只要證據確鑿，直接去定福縣所屬的州府找張縣令的上。”

十六條人命并非小事，張縣令的上必然不敢怠慢。

對方若知道此事已經驚了東宮的人，說不定會更加上心。

畢竟定福縣是對方的下轄之地，若是真出了這樣的事還沒個說法，傳到京城影響的也是他的政績。只要張縣令不是了對方的指使才草草結案，那麼這個鍋最好的去自然還是甩回張縣令頭上更劃算。

陳興旺在一旁聽得云里霧里，問道：“找什麼證據？”

“找這些人并非死于意外的證據。”十方道：“張縣令說他們是在此地避雨遭了意外，如今咱們已經可以推斷，他們并非是為了躲雨，而是在此地暫住。這麼多人躲在這麼寒酸的茅屋里暫住，必然事出有因，我們只要找到這個因，就離真相不遠了。”

時九想了想，開口道：“那咱們要怎麼找？”

十方看向那個失語之人，開口道：“或許可以問問他。”

陳興旺原本還存了些希，一聽十方說要找那個問問，頓時就泄了氣：“他是個啞，能問出什麼來啊？要是能問出來，咱們早就問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問不出來呢？”十方說罷走向那人，俯撿起了他從土里拉出來的那個沾滿了泥污的球，開口朝那人道：“先前一直沒顧上問你，你們是從哪里來的？”

那人聞言停下了手中的作，看向十方比劃了幾下。

當然，十方一如既往地看不懂他在比劃什麼。

那人咿咿呀呀說了半晌，又比劃了半晌，見十方一臉茫然，便擺了擺手，索放棄了。他啞了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些年想來在與人通的時候，過無數釘子，早已習慣了。

實際上，十方已經是他遇到的人里，比較會與他通的人了。

那日若非十方的耐心，他此刻都未必能把那些尸從土里出來。

“你之前是住在定福縣城里嗎？還是住在山上其他的地方？”十方問道。

十方意識到，和這個人通，不能問復雜的問題，最好是給對方一個選擇作為回答。

就像現在，那人聞言想了想，果斷地指了指定福縣的方向，那意思不言而喻，他們從前是住在城里的。

十方想了想，又問道：“你們既然住在城里，那城里總該有認識你們的人吧？不管是舊識，還是鄰居，只要與你們識，知道一些你們的事的人就行。”

那人聞言忙點了點頭。

十方當即松了口氣，這人口不能言，問不出太細節的問題，但是他們可以找別人問。

離開那里之前，他們去那十六個人的墳上上了柱香。那日兵們得了吩咐，當夜就將那十六人的尸在附近找地方掩埋了。

一座新墳，埋了十六個人，連塊碑都沒得來置辦。

十方今日原本是想過來為他們誦經超度的，但如今他既然斷定此事另有，定然要等事水落石出了再說。否則別說是亡者不能安心，就是活著的人只怕也難以釋懷。

“這里有祭奠過的痕跡。”十方看了一眼新墳前頭沒有燒干凈的紙錢，朝那失語之人問道：“這是你燒的嗎？”

那人搖了搖頭，一臉茫然。

十方心道或許是哪個兵或附近的獵戶來過，便也沒放在心上。

眾人回了定福縣城之后，十方便讓那失語之人帶著他們去找從前相之人。

十方原以為對方會帶著他們到原來的住，沒想到他穿過大半個定福縣，將十方他們帶到了一偏僻的宅子里。那宅子遠離鬧市，周圍連民房都很，眾人尚未靠近，遠遠便能聞到濃重的硫磺味道，其中還混雜著其他刺鼻的氣味。

“這是什麼地方？”時九擰了擰眉頭問道。

那失語之人指了指那宅子，上前敲了敲門。

片刻后有人來開門，里頭的人見到他之后愣了一下，開口道：“老田？你怎麼又回來了”

老田見到開門之人，朝對方比劃了幾下，對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十方等人。

“你們是……老田的朋友？”那人探出個腦袋問道。

十方上前朝他打了個招呼，道：“我們是有些事要打聽，但老田口不能言，我們也看不懂他的手勢，所以想找他相的人來問一問。”

那人聞言有些戒備地看了十方等人一眼，開口道：“你們等一下，我去問問東家。”

那人說罷關門進去了，片刻后又出來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應該就是這宅子里管事的人。

十方朝他說明來意后，那人便將他們請進了院。

眾人這才發覺，此是一個制作竹的作坊，難怪遠遠就能聞到硫磺的味道。

“老田是我這里的伙計，他做事一直本分的，雖然不會說話，但我從沒虧待過他。”那管事的嘆了口氣道：“但是張大人定了規矩，要將城所有的大周人都趕出去，我就算再可憐他，也不敢和張大人作對啊。”

十方聞言一驚，問道：“老田是大周人？”

“對啊，你不知道嗎？”那管事的道：“不過他在我這里干了好些年了，在我看來和大宴人沒什麼區別。咱們這些平頭百姓，哪里懂那些國家大事，人心都是長的，日子久了只要規規矩矩的，誰會去問你的來啊？”

那管事的說著嘆了口氣，似乎對老田被趕走一事頗為不忍。

十方平復了片刻心神，問道：“定福縣，大周人多嗎？”

“幾十口是有的吧？”那管事的道：“聽說大周日子不好過，這些年行商的人路過咱們這里就留下不走的比比皆是，老田當年也是跟著商隊路過留下來的。”

十方從前在京城，接到的關于大周人的訊息基本都是負面的。他知道大周人喜歡搞細作那一套，從許多年前就搞，到了如今也還是如此。而且大周朝廷做事向來不講規矩，才導致兩國的關系一直很張。

正是因為這樣，十方自時便對自己的世充滿了矛盾。

他不止一次地想過，自己為什麼這麼倒霉，要和大周人沾上關系？若他只是個大宴人，那該多好！

今日他是第一次從京城以外的百姓里，聽到關于大周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