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離宮的宮道上,顧修一路上還是冷著一張臉,任憑誰上來招呼都是淡淡的。
韓墨初便不一樣了,他新封了高,得了賞賜,哪怕是裝也要裝得歡天喜地。誰與他說一句恭喜恭喜,他也要回一句同喜同喜。
原本每日只需走一刻鐘的宮道,今日里走了足足小半個時辰。
宮門口,韓墨初又十分禮貌的謝絕了幾位高要用自家的馬車相送的邀請,與顧修一齊上停在宮門之前的馬背上。
“殿下,如何臉這般難看?”
“無事。”
“殿下眼下已得君心,有些事就不必太過拘束了。”
“嗯。”顧修的臉依舊很不好。
“殿下,您可是在想,宮中的那些文武的臉變得太快了?覺得無所適從麼?”
“不是。”
“那殿下在想什麼?”
“本王在想。”顧修抬起那張英朗俊毅的臉,繃著滿面寒霜無比鄭重的說道:“西市小街的玫瑰湯圓,是不是賣完了。”
永熙十九年,九月初十,邊關急報。
為爭姜國寸土,一向臣服于大周國朝的高句麗國于八月秋收時節連發戰端。
君王顧鴻為寧息戰事,前后遣派了三波使臣與之和談,三次和談皆以失敗告終,高句麗正式向大周宣戰。
因為此一戰事關國朝面,需有皇親出征方能彰顯國威。君王顧鴻隨即下旨,令戰王顧修點齊兵馬,擇日出征。
午時散朝,宣政殿外離宮的通道上,滿朝文武皆看見了宮中唯一一位尚未封王的小皇子抱著戰王殿下的肩膀哭得那一個撕心裂肺。
“七弟你才回來幾天啊!我不讓你走啊!你走了就又剩下我一個人了啊!我要去讓父皇收回命啊!”
顧修站在原地,一不的由著顧攸抱著,眼淚鼻涕蹭得他一袖子。
“六哥,軍令如此,況且至多六七個月我便回來了。”
“六七個月...”顧攸從顧修的胳膊上抬起腦袋,哭得更大聲了:“不行啊!我不依啊!你說好今年上元幫我投壺的!說好今年生辰帶我去京郊的!我不依啊!”
“聽說,高句麗有白虎。”顧修強忍著耳邊嘶鳴般的劇痛,用盡畢生所有的耐心輕聲道:“回程,我與你帶一只虎崽回來做生辰禮?”
“我不要!我要那玩意兒干什麼啊!”顧攸也不顧邊明顯議論紛紛的朝臣,同手同腳的在顧修上:“我不管!除了七弟我什麼也不要!”
“既然六殿下如此深厚誼,不如臣去與陛下請旨,讓六殿下隨軍吧。”一直立在一旁看著的韓墨初終于開了口,一句話便將顧攸那半真半假的眼淚徹底憋了回去。
“那...那隨軍還是...”顧攸理智的從顧修上爬了下來:“隨軍還是算了吧,那鎧甲穿上我便不能走路了。”
顧攸手抹抹臉上的淚珠,臉翻的比七八月的天氣還快。暴雨說下就下,說晴就晴:“七弟,你可要好生保重啊。刀劍無眼的你要躲著點兒,打不贏便跑回來,大不了不做大將軍了,哪怕沒了俸祿,六哥也養的起你。”
“好。”顧修松了口氣,整了整自己朝服的袖:“我若戰敗,便回來。讓六哥養著。”
在顧修即將出征的前幾日,又是一堆護寶被顧攸邊的小太監寶福送到了軍中,又是佛道兼備,也不知信的是哪一位神仙。
相比于顧攸而言,蘇澈對待兄弟即將上戰場的態度就明顯淡定了許多。
將各種各樣秋冬時節多發的疫病用藥都與韓墨初備的整整齊齊的,還有刀傷,劍傷,燒傷,燙傷的傷藥也都備了十足十的量,還有一瓶比原本的無極丹效力更強的無雙無極丹。
據蘇澈所言,此藥的效用是原本那瓶無極丹的三倍,尋常刀劍傷只要兩粒便能痊愈。并且反復強調這藥金貴無比,除了他韓墨初以外誰都不許用,也包括顧修在。
韓墨初也覺得,顧修用不上藥力這麼高的傷藥。
因為他會守著顧修,絕不會讓他傷得那麼重。
第四十九章 遇刺
永熙十九年, 十月初三。
戰王顧修領兵十七萬,為國朝出征高句麗。自通定渡河過遼水,先攻玄菟城。
時值凜冬霜月, 江水波瀾不息。許多國朝將士因自從未乘船渡江, 而暈眩不止, 嚴重者甚至不能進食。加之軍中所用的吃食多為糙耐貯的干與胡餅,軍中食不下咽之人越來越多。
為了穩鎮軍心, 顧修每日三餐皆立于主帥艦船的最高, 忍著水面寒風吹刮在臉上,帶著所有的將士一齊大口吃飯。
“為了殿下,我們吃!”經過上次征討靺鞨的戰役,宋煜在軍中已經升任了從六品下振威校尉。
由他帶領的渡河船上,那些因為暈船而臉蠟黃的士兵們都學著他的樣子,高高舉起手中的瓷大碗,將湯與胡餅一口一口的塞進里。
宋煜吃得格外努力,哪怕胃里此時已經翻江倒海, 他也能強行抻著脖子將吃食一口一口的咽了下去。
如果說主將是軍人的靈魂,那顧修便是他宋煜的靈魂。
午膳過后,顧修面如常的從高臺之上下來,回到他安歇的主將船艙里,伏在韓墨初的膝頭,吐得昏天黑地。
韓墨初平靜的與顧修順著背,一直等他將腹中的食盡數吐凈, 才與顧修遞上了一杯清水漱口。
顧修在船上的暈眩很嚴重,暈船這事也很古怪。有些人天生上了船便能如履平地, 有些人無論坐了多次依舊會頭暈目眩。
韓墨初屬于前者, 顧修便是屬于后者。
整個軍中上下, 只有韓墨初一人知道這個軍前強悍無敵的主將顧修在這間船艙里連他灌下去的糖水都會吐出來。顧修每次癱在韓墨初上嘔吐的時候他心頭都仿佛著一塊巨石,那是一種恨不得以相替的無力。
不過,他韓墨初生平最厭惡的便是無能為力四個字,最不信的也是無能為力四個字。
顧修將口中的穢漱了干凈,臉稍稍緩和,輕聲問道:“靠岸還有幾日?”
韓墨初將顧修的前額靠在自己肩頭的甲胄上,溫聲回道:“回殿下,還有十一日。”
“嗯。”顧修閉著眼睛,很安心的靠在韓墨初肩頭。
“殿下,臣這幾日同軍醫共議了一張可以緩解暈船的新方,不出兩日便可出藥了。”韓墨初起肩背,穩穩的撐著顧修的半個子。
這次出征前,蘇澈給他的藥中就偏偏就是沒有治暈船的,加上軍中原本用的暈船藥藥太弱,幾乎沒什麼效用。事已至此,韓墨初便干脆選了自己手。
“那兩日后若是藥便先以我試藥吧。”顧修緩了一會兒,心口還是惡心的厲害。
“殿下,新方初未知藥效,試藥恐會傷。”韓墨初轉言道:“還是由臣自己試吧。”
“你試藥做甚?你又不曾暈船。”稍稍養神的顧修睜開了眼睛,從韓墨初肩頭抬起上:“再說,你制的新藥只有我親自試過了軍中才會沒有異議。”
兩日后,由韓墨初及五位軍醫共同所制的暈船藥調配初。
出征高麗的一路上水路頗多,此藥的敗至關重要。
試藥當日,主將船艙云集了整個軍中所有從五品以上的軍前將領,為主將的顧修坐在了正中間的主位上。
“韓參軍,本王聽聞今日新藥初尚且不知療效,本王自登船來亦有些暈船之癥。不知可否一試?”
“回殿下,今日新藥已,如若殿下不棄,臣愿與殿下同試。”
“好,就依韓參軍所言,請韓參軍去煎藥罷。”
在座的一眾將們其實早知今日顧修召集他們前來的意圖,但為安軍心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他們也是打從心底里佩服顧修這位年輕的主將。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韓墨初從配藥,到煎藥,再到熬制皆是親力親為。
待藥,也是親自端到顧修面前。
琥珀的藥,在寒冷的船艙中散發著氤氳的白氣。韓墨初端著藥碗,先用銀針試探,又用銀匙舀起一口先送自己口中,這才將藥碗推到了顧修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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