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機場, 航站樓地下停車場。
溫景然掛斷匯報電話,手機因數分鐘的通話機微微發燙。
他抬眸,看了眼五米外的停車區指示牌, 目標明確地跟隨平面圖導向去自己停車的E區。
時間有些迫, 他沿著路標, 橫穿大半個燈黯淡的地下停車場。
間或有場停車的車輛從他旁緩慢經過, 留下引擎聲如蜂群出時的嗡鳴,令他煩躁不已。
白的路虎停在停車場E區的盡頭,車前站著他上飛機前好的代駕,低著頭邊玩手機邊等他。
停車位有些偏,四下無人。
代駕聽到腳步聲, 抬起頭來, 似為了確認,他的視線從溫景然出現那刻起一刻也不曾移開,直到后者從口袋里出車鑰匙。
代駕旁忽的有兩束LED燈閃了閃。
他嚇了一跳,確認溫景然是車主后,麻利地把手機塞回口袋里,拘謹地迎上前:“你好, 溫先生嗎?”
溫景然頷首, 微抬了抬下示意他先上車。
他則繞過車頭,拉開副駕坐進車, 關上門的同時吩咐:“不用先去醫院了,直接去L市吧。”
從手結束到現在,十多個小時, 他只將就著在飛機上睡了片刻。
去L市的高速近兩個小時,不論他有沒有這個力,都不能疲勞駕駛。
溫景然示意他先驅車到中央收費站刷卡繳費,駛出地下停車場后,在導航系統里輸目的地,還有一半電量的手機被他隨手置放在中控的儲盒里。
音量調至滿格,震也打開了,不出意外,不會接不到的電話。
可這個念頭剛從腦子里掠過,他又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待代駕:“等會會有個很重要的電話,如果我沒醒來,你記得醒我。”
代駕是二十四歲的年輕小伙,話不多。被鄭重其事地囑托,愣了幾秒才點點頭:“好,你放心。”
話落,等他從右轉專用車道駛倒高速收費站口排隊時,再轉頭看去,坐在副駕上的人連座椅都沒調整,瞌上眼睡了過去。
他手指搭在方向盤上敲了敲,腹誹:“這類業界英也就外表看著鮮,剛下飛機又馬上出差……這很說明一個問題:沒事別買路虎,吃油!”
——
上高速約半小時后,代駕一直留意著的手機終于有了靜。
嗡鳴的震聲響起,他還沒來得及確認是否是溫景然口中的重要電話,扭頭便見深度睡眠中的人意識清醒地睜開眼,快速地接起電話。
略到英雄無用武之地的代駕,默默悲憤。
溫景然的介讓應如約的計劃需要重新調整。
早晨結束通話后,應如約強迫自己睡了個回籠覺。九點醒來,挽著外婆去巷子里老字號的一家早餐店打了豆漿和油條。
這小半日就像是來的安寧和平靜,不用面對病魔,也無須煩惱其他。
等外婆午睡后,如約簡要地給向欣傳達了一下溫景然的意思——去S大附屬醫院,他來做手。
這件事上,向欣難得和觀點一致。
趁外婆還在午睡,向欣帶去了趟醫院。
不太湊巧,醫生前腳剛走,們后腳才來,在診室長廊外等了半個多小時后,終于等到外婆的主治醫生。
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因和向欣是同事的關系,態度很是和氣:“……胃鏡能看到胃小彎測有一個直徑1.0厘米的潰瘍面,潰瘍面還是較淺的。邊緣稍隆起,整個潰瘍面不平整,與周圍組織邊界稍有不清晰,屬于進展期III型潰瘍浸潤型,程度在T2N1MO。”
應如約的專業領域雖然不在胃腸外科,但因為老爺子的緣故,耳濡目染下,多有些了解。
胃癌程度通常用TNM分期解釋,T代表原發腫瘤,N是區域淋結,M指遠轉移。
T2N1MO的含義是腫瘤浸潤深度為T2,腫瘤侵及固有層,有1-2個區域淋結轉移,無遠轉移。
應如約向溫景然轉述這些數據后,聽到他用剛睡醒還低沉沙啞的嗓音回答:“把手機給醫生。”
輕緩的,卻不容辯駁的語氣。
應如約乖乖照做,把手機遞給主治醫生。
不知道溫景然和他說了什麼,主治醫生微蹙了眉心,繼續重復了一遍病,這一次用詞中還多了“X線明顯龕影”“D2淋結清掃的胃切除”等復雜的專業用語。
短暫的流后,主治醫生把手機遞回給,笑瞇瞇地調侃了句:“你男朋友是專業的醫生吧?”
應如約下意識睨了眼向欣,見并沒有在意,直接略過“男朋友”三個字,回答道:“他是我們S大附屬醫院最優秀的胃腸外科醫生。”
溫景然的電話還沒有掛斷,本想告訴再過一個多小時他就能到L市,不料,竟無意地聽到擲地有聲的……表白?
怔了怔,他勾著角,無聲淺笑。
代駕忍不住扭頭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
——
到L市時,正好下午三點整。
L市的老城區也是旅游景區,通往景區口的必經之路上放了數個石墩,只供自行車以及電車出,止機車。
就連景區附近,因為是老城的緣故,連停車位也沒有。
溫景然讓代駕在路口停了車,自己下車步行。
循著已有些稀薄的記憶,從青石小巷一路走到巷子深,漸漸遠離了景區的繁華。
有斜的影錯落著從屋檐上落下來,也許幾步之前還是朝小巷,等轉了一個彎,弄堂風穿堂而過,又是一片涼。
四合院的院門開了一扇。
下午三點的已褪去熱度,風一吹連余溫也散在空氣里,飄忽如影。
溫景然拾階而上,站在門口。
老舊的木門上著被曬得褪了的門神,站在他的角度看進去,能看見斑駁的墻角堆累著一叢叢盆栽,有開花也有正結著果的,更多的是郁郁蔥蔥的綠植,低垂葉擺。
他沒進去。
踩著花崗巖糙的石面,他倚墻而立,從口袋里出煙盒,曲指敲出一煙來,湊到邊叼住。
手去打火機時,才想起順手扔在車里,忘記隨手帶出來了。
溫景然自嘲地瞇了瞇眼,指尖夾著煙正松開,側忽的一聲輕“仄”,纖細白皙的手攏著火柴燃的小火苗湊到了他的邊。
溫景然訝然,微挑了眉側目看去,一時忘記遷就的高。
等抬高手臂,把火柴湊近香煙時,終于回神,低頭,就著手里已燃燒了大半的火柴點了煙。
“我猜你差不多要來了,正準備出去等你。”應如約甩熄火柴梗,指甲被火燎得有些疼,不聲地藏到后在手心里蹭了蹭:“你認得我家住哪呀?”
“認得”兩個字,帶了當地的口音,糯得像是在笑。
溫景然夾著煙,曲指彈了彈煙灰:“認得。”
和有關的,除非是刻意忽略,否則無一,他悉數知道。
至于向欣,他知道這位長輩是如約的生母,只是和如約的關系不太親近。那時候也不太清楚如約對的態度,雖然平時會多留意些,但始終保持著合適的距離,并沒有過分絡。
簡短的兩個字,瞬間結束了這個話題。
應如約站在他旁,有些不自在。
他隨隨便便一個眼神,就讓覺得自己是犯錯了正等著挨訓的調皮小孩,頸后似了千斤重的石頭,威強到抬不起頭來。
所以現在是不是應該跟他道歉。
沒頭沒腦甚至連解釋都沒有一句,單方面和他分手……不管是誰,都會有脾氣。
只是現在這種況,坐下來好好談話的可能也沒有。
沉默半晌后,終于提了口氣,開口:“需要現在出發嗎?東西都收拾好了,隨時可以走。”
溫景然終于看了一眼,夾在指間沒怎麼吸幾口的香煙已漸漸燃至盡頭。
他松開手,煙頭落地。那火星撞在花崗巖上,綴出幾星火星,他抬腳碾熄,點了點頭:“那就走吧,早點到可以早點安排。”
冬天的厚實,不知道這次去S市會留多久,向欣收拾東西時難免多帶了些,加上一些日常用品,足足裝了一個大行李箱。
代駕車沒停遠,接到溫景然電話時,正在打游戲。被強行打斷后,沒忍住了句靠,只來得及在游戲頻道里預告自己要掛機,掛擋,掉頭,到路口接人。
停了車,代駕又服務態度良好地飛快下車,接過溫景然手里的行李箱放進后車廂里。
見向欣面帶疑,溫景然主解釋:“凌晨做了臺手,沒休息好,開不了高速,所以請了個代駕。”
話落,生怕應如約不夠疚,意味深長地多看了兩眼。
向欣倒沒留意溫景然和如約之間的暗流洶涌,委實覺得太過麻煩他,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到上了車,仍舊在謝。
回程仿佛總是比來時更快,路程過半時,因外婆有些暈車,不得不臨時停靠在急停車帶稍作休整。
冬季天時短,五點左右的景,天已漸漸黑了下來。
高速路上車流匯聚,一盞盞車燈遠遠照向遠方,像匯燈河的星火。
車停了片刻,重新再啟程前,溫景然從副駕的位置換到后座,趁著夜還沒有徹底暗下來繼續趕路。
離S市只有30公里時,代駕憋不住三急,在最近的服務區停車。
向欣也順便下車,一車人瞬間走得只剩下后座的應如約和溫景然。
車雙閃的安全警報燈發出“嘟嘟嘟”的提示聲,規律得像鼓點。除此之外,就是難言的沉默。
應如約倚著椅背,心里悶得難,轉頭看向車窗外不時沿著服務區口進來調整休息的車輛。
夜沉悶,所有的緒仿佛都被放大。
下意識把玩翻轉著手機,那句憋了一路的道歉終于口而出:“對不起。”
閉眼假寐的人終于睜開眼。
黑暗的車廂里,他那雙眼幽深如墨,竟比這夜還要濃烈。
溫景然微微抿,搭在車門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他坐起來,側臉的線條被夜模糊,看起來比往常更冷了些。
應如約后知后覺的害怕,抿著,努力說服他:“說好試試的,既然試過了不合適那就……”一頓,在他猶如實質般的目里怎麼也說不出“分手”二字。
了,又重復了一遍:“對不起。”
他著怒意,盡量克制著,不去嚇到。
應如約沒聽到他的回答,悄悄覷了他一眼,繼續道:“我克服不了,遇到事的時候甚至變得不像自己,好像以前一個人都是白活了,遇到事只想依賴你。我也害怕繼續下去,會毫無結果……”那時候肯定已經深到無法自拔,本不敢相信以后的自己不能平衡工作和他的關系,變得自怨自艾,毫無自我。
無數個無數個的理由,矛盾,也掙扎。
就是膽小,可一邊厭惡自己不能灑勇敢,一邊又無法擺這樣的自己。
不敢,不敢拿以后做賭注,無論是自己的,還是溫景然的。
他不應該被束縛在自己的怪圈里,他這樣的人,適合比自己更好的。那個孩心里,獨立自強,有他到飛蛾撲火的勇氣。
就是困在暗里,連日都不能驅寒的綠苔。
真的好喜歡他,喜歡到自卑自己不夠好。
那種無力,就像在啃噬的靈魂,從麻到漸漸深,深骨髓,痛不生。
垂下眼,翳合著瓣,低聲道:“溫景然,我們還是……”
話未說完,整個人被扣著腰狠狠地拉進他懷里。
溫景然盛怒下,眼底那眸似燃燒的火焰。他低頭,一言不發地咬住的,近乎懲罰一般,不知憐惜地碾過的瓣。
“不想聽。”他抵著的鼻尖,那雙眼幾乎看進的心里去。
他重新俯首,重重地上,吮的,吮的舌尖,直吻得不上氣來,就這麼抵著的,咬牙切齒道:“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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