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家事】

這種車自然不可能有空調的，但是卻在副駕駛座位前，架設了一個小小的電風扇。

九月的天氣還是有點熱的，此刻風扇吹出來的風卻是對著歐秀華的。只是這個風，卻讓歐秀華越發的焦躁。

“一會兒，接了孩子，我自己帶孩子會去就好了，真的不用麻煩你了……”

歐秀華說著，扭頭瞟了一眼車廂裡……

麪包車裡的座位都拆掉了，空出來的車廂用來拉貨的。此刻，歐秀華的自行車也被放在了車廂裡。

“不麻煩的，小歐。”司機擺手笑著。

“不行。”歐秀華搖頭：“你還是趕回去吧，萬一讓經理髮現你用單位的車開出來幫我接孩子，你肯定會被扣工資的。”

“沒事的，經理今天不在。而且……平時他對這種事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眼的。

上次經理的妹妹搬家，都是我開著車過去幫忙拉東西的。

經理人很好的，只要不耽誤公司里拉貨的工作，平時我們用車做點自己的事兒，經理都是不問的。”

歐秀華用力抿了抿，思索了一下，又道：“這樣真的不好，我心中不踏實的……”

“真的沒事的。”司機努力的笑著，然後擺擺手：“對了，還有一會兒才放學對吧？你坐一下，我去對面小店裡買包煙。”

說著，司機開門飛快的走開了。

·

侯長偉今年四十四歲。

相貌普普通通，本事普普通通，能力普普通通，頭腦也普普通通。

是那種扔進大街上人堆裡，就再也找不出來的那種，最最平凡的人。

這輩子沒做出過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也沒打算過做出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

侯長偉沒念過多書，他這個年紀的一代人，年輕的時候都被那個特殊的十年耽誤了。

小學畢業後就沒念書了，如今的文化程度，自己看看報紙看看書是沒問題的，但再多的墨水就沒有了。就這，偶爾一些時候，看書看報的時候，遇到一些生僻字還是靠猜的。

不過不要，看得懂就。

父親過世的早，母親倒是還在世。

他自己，無兒無。

準確的說，侯長偉是一箇中年鰥夫。

七年前老婆去世了，白病。

去世之前，兩口子的日子還算恩，偶爾也吵架，但總還。

只是一直沒孩子。

去醫院查過，說是問題出在了侯長偉上。

他一開始很納悶的。

自己之前和老婆在一起從結婚之後，兩人的那方面的事兒，一直都還正常的也和諧的。

自己從沒覺得自己不中用啊。

不過醫生解釋了，說這個問題和男人的那個能力不是一碼事。

後來醫生用了一個形象的比喻：空包彈。

侯長偉才聽明白了。

聽明白了後，兩口子也沒辦法，這個病不好治。

侯長偉後來倒是對老婆很好，心中懷了一分愧疚。

自己有這個問題，這輩子怕是沒孩子了，而老婆跟了自己，也要落得一個一輩子無兒無的結果，就倒黴的。

然後，又過了些年，老婆生病了。

侯長偉無怨無悔鞍前馬後的伺候著，一家家大醫院跑著。

拖了一年半，到底還是沒能把老婆留住。

人走了，最後就剩下個骨灰盒，埋在了郊區的一個公墓裡。

老婆走的時候，侯長偉也就三十多歲。還算是年富力強的年紀，又不缺胳膊兒的，人麼，普通是普通了點兒，但邊也總有人說著要給他張羅再介紹一個。

侯長偉統統都拒了。

一來呢，頭幾年的時候，老婆剛離世，侯長偉心裡的那難的勁兒還沒泄掉，不想找。

後幾年，悲傷是平息了，但家裡親戚長輩什麼想介紹，侯長偉也都一一拒絕。

原因也簡單：不想拖累了人家。

自己不能生育的病只有自家知道，這輩子活該無兒無了。何必再娶一個人回來，奪了人家的兒孫滿堂的幸福？

就別害人了。

就這麼一個人過著，不知不覺就四十多了。四十多歲後，給他張羅的人也見減了。

侯長偉這個年紀的老男人，不吃香了——因爲他只有年紀，卻沒錢沒才，相貌又普通。

也行吧。

日子麼，怎麼過不是個過呢。

侯長偉原本也以爲自己這輩子就這麼著了。

直到在單位見到了歐秀華。

·

從陳諾和陳小葉的值可以看出，歐秀華長的是很好看的。

雖然前半生坎坷，遇人不淑，還坐過牢。容憔悴了許多，四十歲出頭，就有了白頭髮，但出獄後生活穩定後，人的氣也就漸漸好了一些。

侯長偉對歐秀華是真的看到眼睛珠子裡去了。

談不上高尚，也絕不算是下流。

就是那天在單位，看見這個人休息的時候，穿著工作服，但服卻洗的乾乾淨淨，護袖戴的整整齊齊，還用了頭繩把頭髮紮了起來。

那天下午，那張鵝蛋臉的側影，直接就把侯長偉的心，一箭穿。

後來就留了心了，也打聽了歐秀華的況。

一個人，前半生遇人不淑，結過兩次婚，兩個婚姻嫁的男人都是人渣。

最後還被害的坐了牢。

如今一個人帶著和兩個前夫分別生的倆孩子，過生活。

想來應該是很艱辛吧。

侯長偉年輕時候聽說書，都說自古紅如禍水。

他就想啊，按歐秀華的這個模樣，現在都這麼好看的，年輕時候一定更好看，絕對可以算是“禍水”級的了啊。

可這個禍水，卻怎麼讓自己卻活了苦水呢？

平時也留心歐秀華的況。

這個人的人品不錯的。做工作仔細認真，從來不懶兒，每次劃分工作，不挑不揀，讓做什麼都兢兢業業的做。每次劃分包乾的區域都是考評最乾淨的，投訴也是最的。

在單位不爭不搶的——唯一的一點特殊就是家裡有兩個孩子需要照顧，平時調班的時候，總要找同事去求人換更方便的時間。

但也從來不白換，答應和換班的同事，平時工作裡，都會幫忙做一些。

吃穿都很簡樸，每天就騎個自行車來回，寒暑天都一樣。

從沒見穿戴過什麼首飾裝飾。

跟同事關係的也不錯。

不錯是那種，的不好不壞，大家都人不錯。但是卻從來不會往人堆裡湊，也從來不跟人私下裡八卦什麼張家長李家短的事兒。

看得出，是一個本分的人，而且是個過日子的。

侯長偉的心，熱了，燙了。

最重要的一條……

歐秀華有倆孩子了。

侯長偉忽然覺得，這直接就把自己心裡最大的心結給去掉了。

自己不能給人孩子，所以不想害人家。到了歐秀華這兒，卻似乎就不是問題了。

侯長偉對歐秀華的就很簡單，倆字：喜歡。

不是那種居高臨下帶著施捨的心態：你坐過牢，你結過兩次婚，你帶著倆拖油瓶。

不是這種。

就是喜歡。

就是那種，上班的時候，偶爾能看到幾眼，莫名的心裡就開心一些。

偶爾遇到了，點頭打個招呼，聽見歐秀華客客氣氣的喊自己一聲“侯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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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聽著怎麼就這麼順耳呢？

再然後，侯長偉開始行了。

老侯不會追人，但至也年輕過。別的不會，就會兩條：

手腳勤快，勤快。

平日裡，每天都會找機會和歐秀華在單位多打幾個照面，悉後，也偶爾能客客氣氣的說兩句攀談的閒話了。

上，也可以客氣的多講幾句關心同事的話，過問一些不太敏的對方的家庭生活上的閒事兒。

行上麼，也就是遇到了，幫忙提個東西，拿個重。

再然後，就是下班的時候故意遇到了，就“順路”開車捎上對方一段兒。

再後來，就聽說，歐秀華家裡出事兒了。

據說，是的大兒子出事兒了。

什麼事兒，不清楚。單位裡也沒人清楚，就是聽說。

歐秀華那段時間狀態非常不好，請假過好多次。後來來上班的時候，也憔悴了很多，每天都紅著眼睛，話也了，就是悶頭幹活兒。

老侯遇到了，有時候就會幫忙搭把手什麼的，幫忙跑個什麼的。

冬天的時候，自己運勞保品的時候，給私下多塞兩副手套。

夏天的時候，看見工作的時候，過去丟下一瓶水就走。

休息吃飯的時候，也捧個飯盒湊過去，假裝閒聊的坐在一起吃著，然後說自己胃疼，把從家裡特意帶來的一碗醬牛撥出去一小半到歐秀華的飯盒裡。

諸如此類。

侯長偉覺得自己做的小心翼翼。

但歐秀華不傻。

年輕時候貌如花，真的是遠近一枝花。

多男人追過，示好過。

後來陳諾的爹跑掉後，家裡一個人帶著個小孩子生活，也不是沒有男人打過歪主意。

歐秀華抵擋過無數的蒼蠅。

也見過無數的明裡暗裡的示好。

侯長偉自己以爲的小心翼翼和掩飾的很好，在歐秀華的眼裡，其實是一種老實人的質樸的笨拙。

一直以來都是裝傻和故意推。

但直到有一天晚上，上晚班下班後，居然還能在單位門口“偶遇”侯長偉，並且侯長偉提出“順路”送搭車回家……

歐秀華覺得自己裝傻都裝不下去了。

自己那天上的是晚班，侯長偉一個單位的拉貨的司機，上哪門子晚班喲？

其實是很激的。

侯長偉是個好人，老實人，也是真真誠誠的接近自己，滿懷真心的幫助自己，那種小心，忐忑，質樸，和真摯……

很難得。

但歐秀華不想。

不是看不上侯長偉，而是，自己沒那份心思。

只想著，兒子出事兒了，自己餘生，就把剩下的兒拉扯大了，就是這輩子最大的心願的。

別的事兒，不想了。

也不敢了。

·

侯長偉在小店裡買了包紅塔山，扭頭出來之前，看見貨架上的果粒橙，就拿了一瓶一起付了錢。

走回來拉車門上來，直接就把果粒橙塞到了歐秀華的手裡。

“給，你們人都喜歡喝這些甜的。”

歐秀華愣了一下，慌忙往外推：“不用不用……”

“買都買了，你不喜歡喝，一會兒給你家小葉子喝。”

說著，侯長偉順手就把瓶蓋給擰開了：“開瓶了，退不掉的。”

歐秀華抿了抿，心中卻打定主意，今天接完了孩子，到家後，要把侯長偉住，跟他好好談談。

·

一年級的小學生放學，排著隊到校門口的。

然後孩子們一鬨而散，奔向校門外。

陳小葉沒跑，揹著個書包晃晃悠悠的慢慢走著——這走路的姿勢，一看就知道是跟誰學出來的。

今天放學有車坐，不用坐母親的自行車後座。

然後居然還有一瓶果粒橙喝。

陳小葉有點開心的看著侯長偉。

“謝謝侯叔叔。”

因爲不是第一次見，所以小葉子很熱，沒認生。

一路上，侯長偉把車開的特別穩當，比上班拉貨的時候都用心。

就聽見車裡，小葉子一路嘰嘰喳喳說笑著，表功一樣的等不及的翻出自己的飯盒，像歐秀華展示自己今天把吃了的功績，還有把飯盒洗刷的很乾淨的偉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