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曼娘已人送走的消息,明蘭默默親了親兒子的小臉,常嬤嬤坐在一旁,歡喜的把孩子接過去,又哄又逗,連日的發愁苦悶一掃而空,笑的春風滿面,旁站著蓉姐兒,不言不語不哭不笑,木愣愣的,眉頭鎖著愁思,這兩日一直如此。
那日,曼娘眼見回天乏,著死活要見兒一面,顧廷燁冷笑著答應,急忙趕來的常嬤嬤親把蓉姐兒領來。母離別數年後相見,形卻只能以詭異二字來表:一邊是驅全力量,鼻涕眼淚的來表達母之深,以及當初的非得已,而另一邊卻是木木的不知所以。
不出常嬤嬤所料,唱唸做打一番之後,曼娘便哭著兒向父親求,又拉出兒子來相見,要是姐弟倆能互抱著痛哭一場,外加一個心碎的母親,那就更煽了。
可惜蓉姐兒送進侯府時才四五歲,昌哥兒就更小了,姐姐看著弟弟覺得陌生,不知說什麼好,而弟弟認不出姐姐,場面冷的可笑,本煽不起來。
“快來瞧瞧你弟弟。”
常嬤嬤笑著把孩子託過去些,蓉姐兒脖子來看,嬰兒發出依依呀呀的聲音,圓滾滾的大眼黑白分明,小孩笑了笑,臉上有些悽然的意味。明蘭心有不忍,聲道,“今兒你也累了,回去歇歇。嫺姐兒來過了,說明兒先生要查功課的,你去溫書罷。”
蓉姐兒低低的應聲,輕擡腳步出門,轉時連角都未,只腰上系的翠薄錦如意絛子微微揚優的弧度——已早不復當年那個倔強不馴毫無禮數的野丫頭了。
明蘭著蓉姐兒出門的背影輕輕嘆氣,常嬤嬤瞧了,便安道:“夫人放心,這兩年蓉姐兒的書不是白讀的,曉得是非好歹。”
母相見,蓉姐兒從始至終都低頭不說話,曼娘從楚楚可憐的哭求,到慍怒,到用力拉扯兒,常嬤嬤認爲,若非旁邊有人看著,大約還會掐幾下。眼見盤算落空,曼娘只能絕的質問顧廷燁,忍心們骨三人分離麼?
這時,蓉姐兒忽的開口了。道,若娘願意,這就離了侯府,隨母親和弟弟到山村去——這話便如正中了靶心,饒曼娘口舌再靈便,也一時迴應不出。
過了好半響,曼娘才悽悽楚楚的解釋,當初是爲著蓉姐兒的前程著想,才留在侯府的,並一再叮囑蓉姐兒千萬莫忘了自己和昌哥兒。誰知聽了這話,蓉姐兒竟怔怔的反問:“那弟弟的前程呢?你當初又爲何不肯了。”曼娘答不出。蓉姐兒神木然:“你留我在這兒,可是想給夫人添堵?”這是見到生母后,說的唯一一句話。
曼娘當時就要撲上去打,常嬤嬤一把抱著蓉姐兒躲過,兩邊婆子們趕把曼娘制住了往外拖走,猶自不甘心的瘋狂大罵‘沒良心’,‘忘恩負義’云云。
明蘭不敢置信:“真這麼說?”
常嬤嬤輕輕哦聲哄著孩子,轉頭對明蘭笑道:“那蜘蛛也就那麼些能耐了!我領姐兒過去時就對說了。那沒心肝的娘找,也就兩樣,不是幫著求,就是…那話怎麼說來著…”皺眉想了想,“哦,蓉兒在曹營心在漢。”
就是說,要蓉姐兒一邊著明蘭的種種照料和關心,一邊要永遠記得自己那可憐的娘,要多在顧廷燁面前多提起們母子倆,若能給明蘭再使些絆子那就更好了。
常嬤嬤育兒經驗富,手法更是嫺,才兩下哄過搖過,適才還十分活潑的嬰兒,已是東倒西歪的昏昏睡了;常嬤嬤輕手輕腳的將孩子過去,由崔媽媽抱著去了隔間。
目送丫鬟婆子們出去,才轉頭與明蘭笑道:“還沒恭喜夫人呢。哥兒真是好模樣,濃眉大眼的,人也壯實有勁。瞧他適才吃的樣兒,又吞又咽!能吃能睡就是好!”
明蘭苦笑著搖搖頭,自己存量不夠,小傢伙吃得幾口就告罄了,只好求助外援。
“夫人。”常嬤嬤著明蘭怔忡的面容,小心翼翼道,“您莫要再想那賤人了,老家在綿州一個偏僻地界裡,山高水遠,水路不通。這回去了,想是也不會再回來的。”
明蘭愣了下,笑道:“嬤嬤想左了,我不是在想這個。只是……”略嘆了口氣,“當初,侯爺到底是怎麼遇上的?”事到如今,若再一句不問,就顯得虛僞作假了。
提起這個人,常嬤嬤真是滿心慨,時至如今,也沒什麼不好說的了;擡手捋了捋鬢髮,思忖一下,纔開口:“那是我家上京的第二年,自得知顧白兩家爲何結親的前因後果之後,燁哥兒和老侯爺愈發不和了。”
若說之前的顧廷燁還只是半自卑半自暴自棄的生悶氣,那在得知真相之後,他定是悲憤難言,明明是顧氏上趕著求來的姻緣,卻人人嫌棄的看著自己,明明是白家救顧氏於危難,可那些自命高貴的顧家人卻用鄙夷的口氣談論亡母。
常嬤嬤很是傷:“燁哥兒一口冤枉氣無可說,只能照舊的打人生事;那年,他和一個惡別苗頭,牽連了一個模樣俊俏的戲子,眼看那對戲子兄妹要遭難,燁哥兒看不過去,便出手救下了他們。”
明蘭輕問:“那唱戲的,就是曼孃的哥哥?”
常嬤嬤無奈的點點頭:“那會兒,我們一家住在京郊鄉下,待哥兒來告我時,他已收留了那對兄妹。我跟哥兒說,戲子到底是下九流,不要多沾,免得人閒話,趕給些銀子,他們走就是了。燁哥兒雖子衝了些,人卻不糊塗,立刻應了。誰知……”
的口氣充滿了嫌惡,咬牙道,“那戲子竟撇下妹子,捲了銀子自己跑了!”
“真的?”明蘭訝異,世上竟有這麼狠心的哥哥!
“假的!”常嬤嬤朝天翻著鬆弛的眼皮,“後來燁哥兒才查清,是那賤人演的一場好戲,哥哥拿了銀子去外頭做生意,好留下來纏著哥兒。”
明蘭有些發愣。這人可真敢想敢做呀。
“如此,一個孤苦的弱子,無親無故,無依無靠,誰也不知該如何辦,只好先把安置在一宅子裡。燁哥兒還提議,老婆子收了做幹閨,我卻是不願。可不知爲何,我就是不喜這子。”常嬤嬤凝思回憶,“老婆子總覺著,那雙眼睛看著就不老實,不本分。”
對於一個在家計最艱難時都不願賣爲奴的有志老年婦來說,的理想是穩健的走在良民的道路上,然後大踏步的朝更高的目標前進,怎麼肯收一個戲子妹妹做義。
明蘭微笑道:“老人家就是有眼力勁。”
常嬤嬤只是苦笑搖頭:“早知後來的事,還不如讓我收了,免得哥兒遭罪。”頗有悔意,“那賤人手腕厲害,時時生些事端,一忽兒裝病,一忽兒說那惡又來尋人了,引得燁哥兒時常去看。唉,哥兒那時才十來歲,年郎氣方剛的,那賤人又慣會狐諂人,這一來二去的……”爲難的看了明蘭一眼,接下去的話十分難說。
誰知明蘭竟一臉十分理解,還勸道:“嬤嬤放心說,多年前的事了,我不會小心眼的。”這有什麼稀奇的,大約就是某賣唱姑娘勾搭上某貝勒爺的橋段翻版。苦悶的侯府公子,無人可訴說世冤屈,遇上個善解人意且長的也不錯的姑娘,小酒喝著,小琵琶抱著,小曲兒唱著,然後酒酣耳熱之際,簾子一拉,油燈一熄……此省略不和諧字眼若干。事就了。
常嬤嬤臉難看之極,好似被生生灌了一罈子醬油:“我勸燁哥兒,這事做不得。別說他尚未娶妻,單以曼孃的出,也難進侯府的;不如給些銀子,另去嫁人罷。哥兒本就也不見得多喜歡那賤人,沒什麼捨不得的,當下也同意了。這回,老婆子跟著一道去勸說那賤人。誰知那賤人竟要尋死!又是投井,又是撞頭的好一番鬧騰,最後拿簪子抵住咽,跪在地上哀求,說,說……”老年人記差,一時想不起來。
明蘭很好心的接上道:“定是先說,嬤嬤把看何許樣人了!當是能用金銀收買的子麼?尋死覓活之後,又一番表白,說不求名分,不要錢財,什麼都不求,只盼侯爺垂憐,能時時記得……”想了想,明蘭又很惡趣味的添上一句,“就把當做小貓小狗好了,扔在一邊不用理睬,想見時來說說話就。是這樣罷?”
常嬤嬤臉訕訕:“夫人說中了。”的話記不得了,不過大概意思還真是如此。
明蘭幾乎要翻白眼了;怎麼連臺詞都一樣呀?!
“這麼一鬧,老婆子也不敢過分迫,怕出了人命。想來想去,也沒個妥當的法子,這便一日日拖了下去。”常嬤嬤越說聲音越低,“何況,我想與其哥兒在外頭闖禍,還不如和那賤人說說話,好歹能排遣些鬱氣。我又想,待哥兒娶了位賢惠大度的太太,興許能容下也不定。現在想來,真是老婆子錯的厲害!”花白的腦袋低低垂下,越說往事,就越覺得無面對明蘭,哪個好人家的小姐願意這麼‘賢惠大度’。
“可還沒待我轉過念頭來,就出大事了。那賤人,有了孕。”
常嬤嬤磨著牙齒,恨聲道“這次,老婆子才覺大事不妙!哥兒年紀輕,哪經過這些,一時也慌了手腳。”不自覺的提高了聲音,“那賤人死活不肯打胎,我也沒法子,心驚跳幾個月後,生了個閨。說句實話,老婆子真是鬆了口氣!”
原來蓉姐兒是在這種形下出生的,明蘭輕輕嘆氣。
“沒過多久,這檔子事侯府知道了,一時間,又是鬧的厲害。置外室,生孩子,加上那起子黑心肝的煽風點火,老侯爺把燁哥兒吊起來用家法打。”常嬤嬤忍不住哽咽了,“哥兒的子,夫人是知道的。真真倔脾氣,正跟老侯爺置著氣呢,老子越他趕置曼娘,他就越是不肯,越要好好安置那賤人。老侯爺氣的幾乎要把哥兒送宗人府了!”
這世上最麻煩的兩種人羣,更年期的老男老,和叛逆期的年。明蘭可以想象當時老侯爺的心,莫名同了一把。
常嬤嬤揩著眼角,無可奈何道:“哥兒那時執拗的很,誰也勸說不下,那賤人又一副可憐,這事只好這麼膠著了。我跟哥兒說,置氣是一回事,可不能不顧將來呀。這回運氣好,生了個丫頭,到時候陪份嫁妝也過去了,要是個兒子…那燁哥兒還能尋著什麼好親事!哥兒也覺著不妥。可他一個年郎,那賤人又會作,萬一把持不住……於是我親自去尋了個湯藥婆子來,安在那宅子裡以防萬一。”
想起這事,尤其咬牙的厲害,“誰曉得,好容易宗人府那陣子風波過去,燁哥兒纔去看了那賤人兩三回,就又有孕了!”
這件事很嚴肅,也很嚴重,可明蘭卻直想發笑。曼娘威武,效率真高。
“我趕去責問,曼娘只哭著說是老實吃藥的,那婆子也說自己是照規矩送藥的。”出了這麼大的紕,當時常嬤嬤幾乎氣暈過去,“一陣盤查之後,發現那婆子常吃酒,大夥兒便只好以爲,大約是吃醉了酒,胡購置藥材,或熬藥時工減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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