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昆家的扶著王氏斜躺進鋪著夾緞薄棉的錦煙蓉覃湘妃榻,往背後塞進一個金線蟒引枕,如蘭跟上幾步,急急道:“娘,你倒是說話呀?我……”
王氏疲憊的擺擺手,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可…都沒用,平寧郡主瞧不上我們家。”
如蘭瞪大了眼睛:“…怎麼會?我瞧郡主娘娘和氣的呀。”
王氏苦笑,凝視著如蘭無知的面孔,忽然神嚴肅起來:“你仔細想想郡主今日對你六妹妹說的話,你也該腦子了,莫要一味任糊塗。”
如蘭低頭仔細想了想,漸漸明瞭,喃喃道:“…難道?”想明白後頓時一沮喪涌上心頭。
看王氏一臉灰敗,劉昆家的不忍道:“那郡主娘娘端的是好手段,故意找六姑娘說由頭,不就是瞧著一副小孩子樣,既不得罪人也把意思說明了。”
“可是,可是…”如蘭過去扯著王氏的袖子,急道,“我,我…元若哥哥…”
王氏煩躁的一把甩開兒的手,厲聲道:“什麼元若哥哥?他是你哪門子的哥哥!以後規規矩矩的人家‘公子’!……不對!以後都不要見了,劉嫂子,以後但凡那齊衡在府裡,不許五姑娘出葳蕤軒一步,不然,家法伺候!”
如蘭自小被慣,王氏從未如此厲,頓時呆了:“娘,娘,你怎麼可以…?”
王氏霍然坐起來,神嚴厲:“都是我的疏忽,只當你是小孩子,多寵些也無妨,沒打量你一日日大了;昨日齊衡來家後,我聽你一說便也了心思,才由著你胡來,看看你副模樣,這是什麼穿戴打扮?哪像個嫡出的大家小姐,不若那爭風的下作子!真真丟盡了我的臉,你若不聽話,我現在就一掌死你!省的你出去丟人現眼!”
如蘭從未被如此責罵過,嚇的淚水漣漣,聽的母親罵的如此難聽,癱在王氏腳邊,只不住的哭泣,裡含含糊糊道:“…爲何…罵我…”
王氏看著兒漸漸顯出姑娘模樣的段,知道不可再心了,便淡淡道:“劉嫂子,給姑娘絞塊溼巾子臉……如蘭,莫哭了,你上來坐好,聽娘說給你聽。”
如蘭泣泣的倚在母親上,王氏似乎回憶起孃家的往事,道:“爲娘這許多年來,走了不知多冤枉路,有些是人算計的,有些確實自己不懂事自找的,現在想來,當初你外祖母對娘說的話真是句句金玉良言,可嘆你娘當時一句也沒放在心上,今日纔有了林棲閣那賤人!你如今可要聽孃的話。”
如蘭停住淚水,怔怔的聽了起來,王氏頓了頓,道:“……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妁之言,沒的姑娘家自己出去應承的;那種沒臉的做派是小婦乾的,你是嫡出小姐,如何能那般行事?男婚嫁本得門當戶對,若是人家不要你,瞧不上咱家門戶,你能著臉上去奉承結?”
如蘭最是心高氣傲,頓時臉紅,忿然道:“自是不能!”
王氏心裡舒坦了些:“你年紀還小,好好過幾年閨日子,以後你出嫁了,就知道當姑娘的日子有多舒服了,有娘在,你舒舒服服的當小姐;豈不好?”
如蘭想著齊衡,猶自不捨:“可是元…齊公子對我很好的,郡主娘娘興許會改主意呢?”
王氏一氣又上來,罵道:“你個沒眼力的死丫頭,人家給你三分,你便被哄的不知東西南北,你仔細想想,他對你們姐妹三個不都是一般客氣的嗎?說起來,他對明蘭還親熱些,不過也爲著年紀小又孩子氣!況且,做親拿主意的是他父母,他都不見得對你有意,齊大人和郡主自想著對一個門當戶對的親事,做什麼要你?你再胡思想,當心我立刻告訴你父親,讓你再吃一回板子!”
如蘭又哭起來,頓著腳:“母親…母親…”
王氏這次是心腸了,指著如蘭罵道:“你要臉不要,一個大家小姐,不過見了個外頭的後生兩回,便這般牽腸掛肚,簡直厚之至不知廉恥!”
如蘭被罵傻了,真是憤難言,一扭頭便跑了,邊哭邊跑,劉昆家的要去追,被王氏制止了,反而衝著簾子大聲罵道:“讓哭!這個不要臉面的孽障,哭醒了要是能明白便罷,若是不能明白,我還要打呢!打的知道禮義廉恥!去外頭問問,哪家的小姐會自己過問親事的,正經人家的小姐都是由著長輩做主的,平日裡一句都不問才當是,便是說上一句也要上個半天!就算年紀小不懂事,也可學學大姐姐是如何端莊行事的,我哪輩子做了孽,生了這麼個厚臉的死丫頭,不若打死了乾淨!”
如蘭在外頭聽見了,更是哭的昏天暗地,一路跑向閨房,一頭栽進枕頭被子裡,哭的死去活來,再不肯出來。
王氏坐在原,氣的膛一起一伏,劉昆家的上去給順氣:“太太別太上火了,姑娘到底年紀小,平日裡又好和四姑娘爭,也未必真不知規矩,不過見四姑娘的做法,有樣學樣,一時鬥氣便學了而已。”
王氏恨恨道:“都是那賤人!沒的帶壞我兒!”
劉昆家的又端了杯茶服侍王氏喝下,見王氏氣順了些,便試探道:“那齊家……,太太真的作罷了?端的是好人家呢。”
王氏搖頭道:“同是做孃的,我知道郡主的心思,就這麼一個兒子,這般品貌又這般家世,將來聘哪家姑娘不?雖說咱們老爺也是好的,可到底不是那豪門貴胄出,又不是聖上的心腹權貴,齊家自己就是公府候府出,如何瞧的上咱們?”
抿了抿脣,王氏又道:“說句誅心的話,今日若是華兒,沒準我還爭上一爭,可是如兒…….”嘆了口氣,接著道:“不是我說自家的喪氣話,論相貌論才學,如何配得上齊衡?自己的閨,我都如是想了,何況人家郡主?算了,何苦自討沒趣了,咱們別的沒有,這幾份傲氣還是有的。如兒又沒什麼手腕,日後還是給尋個門當戶對的不欺負就是了!”
劉昆家的笑道:“太太倒是轉了,這般明理,老爺聽見保準喜歡。”
王氏嘆氣道:“我吃了半輩子的苦,才知道當初父母給我擇的這門親事真是好的,婆婆省心,夫婿上進,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食富足,若不是我自己不當心,也不到那賤人進門!想想我姐姐如今的日子,哎…真是好險,我還眼紅姐姐嫁的比我好,姐姐那般手段嫁康家都了那樣,要是我….哎…不說了。”
劉昆家的把空茶碗拿走,回來繼續給王氏背順氣:“太太四五歲時,老爺便被派了西北巡檢,老太太一意要跟了去,便把您託付給了叔老太爺,要說叔老太爺兩口子真是好人,他們自己沒閨,又和老太爺兄弟深,便待太太千分萬分的寵,可他們到底是做生意的,見識如何和老太爺老太太比得。大小姐那些本事都是跟著老太太學的,太太十歲上才和父母團聚,如何能怪太太?”
王氏幽幽道:“這世上好壞都難說的很,我自小便覺得低了姐姐一等,待到出閣時,的夫婿門第也比我的高,我還大鬧了一場,險些被父親上了家法;當時母親就對我說,盛家人口簡單,婆婆又不是親的,自不會拿架子消遣媳婦,夫婿是個上進的,但凡有些幫襯,將來定有好日子過,只要我自己規矩做媳婦就好了;而姐夫雖家世顯貴,學問也不錯,但爲人卻沒什麼擔待,是個公子哥兒,母親並不喜,因是康家老太爺與父親極厚才做親家的。現在想來,母親真是句句良言。”
劉昆家的笑道:“當姑娘的,只有自己做了娘,才知道老孃的好,看來這可是真的了。”
王氏總算開了笑臉:“當初我與姐姐還爲了姐夫爭鬧了一場,後來姐姐勝了,想起來真是好笑!將來我挑婿,有娘一半本事便知足了。”
劉昆家的也笑了,過了會兒,劉昆家的忽想到一事,道:“太太,您說,四姑娘回去會如何與林姨娘說?林姨娘會不會找老爺說項?”
王氏頓時一陣大笑:“我不得去找老爺說!若真說了,便等著一頓好罵罷!”
……
王氏難得一次料事如神,當夜,盛紘下了衙便去林棲閣歇息。
“…你說什麼?”盛紘疑道,“墨兒還要接著上莊先生的課?”
林姨娘嗔道:“我知道老爺是爲著避嫌,如姐兒和明姐兒不妨事,們原就不怎麼喜歡書本子,可墨丫頭不同,隨了老爺的子,自小知書達理,如今莊先生的課正聽著有味兒,如何就停了?是以我給老爺說說,大不了隔個屏風就是了。”
盛紘皺眉道:“不妥,墨兒到底不是男子,縱有滿腹詩書又如何,難不去考狀元嗎?孩兒家讀了這幾年書也就足了,以後在屋裡學些紅纔是正經!明丫頭前兒給我做了個玄荷包,又穩重又大方,很是妥帖,墨兒也該學學針線了。”
林姨娘聽的直咬牙,強自忍住,款款走到盛紘邊,替他輕輕著肩膀,鬆鬆筋骨,湊到盛紘耳邊吹氣如蘭,滴滴的輕勸道:“讀不讀書是小事,老爺怎麼不想長遠些?想想那齊家公子,想想咱們墨兒…”
盛紘猛然回頭,難以置信的看著林姨娘,剛有些暈乎燥熱的子立刻冷了下去:“齊家公子與墨兒有何相干?”
林姨娘並未發覺盛紘有異,徑直說下去:“我瞧著那齊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家世又好,今日還與墨兒談詩說文,甚是相投,不如……”
盛紘霍的站了起來,一把揮開林姨娘的紅手,上上下下把林姨娘打量一番,林姨娘被瞧的渾發,強笑道:“紘郎瞧什麼呢?”
盛紘冷笑道:“瞧瞧你哪來這麼大的口氣,開口閉口就要給公侯家的公子說親!”
林姨娘揪自己的袖子,聲道:“紘郎什麼意思?莫非妾說錯話了。”
盛紘走開幾步,揮手一旁的丫鬟下去,又站到窗前,收了窗格子,回頭看著林姨娘,低聲道:“齊衡的外祖父是襄侯,當年襄侯護駕有功,卻折損了一條,聖上便封了他的獨爲平寧郡主,郡主娘娘自小在宮裡長大,極爲寵;齊大人居從三品,且都轉運鹽使司是個大大的差,非聖上信臣權貴不予任職;還有一事,齊國公府的大老爺只有一孱弱獨子,至今未有子嗣,一個鬧不好,說不準將來連國公府都是那齊衡的!”盛紘歇了口氣,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接著說:“自來公侯伯府出的公子哥兒,不是庸碌無爲便是放惡霸,似齊衡這般上進才幹的孩子還真沒幾個!”
林姨娘直聽的兩眼發,心頭髮熱,恨不得立刻招了齊衡當婿,誰知盛紘口氣一轉,轉過來匪夷所思的看著林姨娘,鏗聲道:“齊衡這般的人才家世,父母出,哪家豪門貴聘不得,當初在京城裡上他家說親的幾乎踏破門檻,還得到我一個小小的知州!”
林姨娘頓時一盆冰水澆了下來,心頭冷了不,猶自不死心道:“京城豪門貴雖多,可有幾個如咱們墨兒出挑的,生的又好,詩詞歌賦樣樣來的,如何不上?”
盛紘冷笑道:“你簡直不知所謂!人家堂堂公侯之家的嫡子,什麼時候聽說會聘一個庶做正房的?你癡心妄想也得有個腦子!說出去莫要笑壞了人家肚皮!便是太太生的如蘭人家都未必瞧的上,何況你一個妾室生的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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