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來的一男一，男的看上去有點年紀了，五六十歲的樣子，個子很高，經過我邊時估了一下，大約高出我一個頭都不止，所以一下子讓本來就不寬敞的空間顯得更加狹窄。不過人很瘦，可以用極瘦來形容，顴骨以下除了皮幾乎覺不到，以至讓兩塊顴骨看上去特別的突出，特別的尖，低頭坐在床鋪上的時候，整張臉背看上去就像一只長著頭發的骷髏。

　　人卻是相當的年輕和好看。

　　典型南方人的樣子，細長的眉細長的眼，一眉一梢間都著的嫵，只骨架子稍嫌大了些，廓也比較，有種生男相的覺，所以雖然整個人端得秀麗致，卻不是，而似魅。

　　尤其好看的是一把長發。

　　水似的又黑又亮，垂在肩膀兩邊像匹上好的綢緞，時不時從上邊掃過，會流出道的暗金。只不知是不是上所有營養都給了這把頭發，的臉相對的白得跟瓷片似的，沒有一點，而且約從皮裡出淡淡的青氣來，看上去氣很不足。人也始終是沒神的，從進門開始到火車出城，始終垂著頭靜靜坐在男人邊，不聲不響，也不見有別的什麼作。

　　出郊外，火車的速度開始一路往上飚升。

　　不再能很清晰地覺到車廂的晃，連那些滾軸聲也從最初的淩變了有規律的卡嗒聲，一時車廂裡變得異樣的沉悶和抑。那兩人顯然是不太說話的，從進來開始就沒聽到他們談過一句，只是把兩只小行李袋塞在了床底下，然後默默坐著無語。

　　我把行李包替換了枕頭枕在我背後，靠窗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外頭飛馳而過的風景。半晌聞到什麼味道在空氣裡漸漸糜爛開來，像是有東西腐爛了似的。回頭看看，原來是男人了鞋和我一樣靠到了窗臺邊。一雙子不知道多久沒洗了，黑黃黑黃的冒著一層油，他把那兩只腳就這麼擱在那人的大上，而那人依舊和剛才一樣低頭坐著，一不。

　　我忍不住朝他斜了幾眼。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意識到，總之他是完全沒有理會。手拿起我剛才放在茶幾上的雜志翻了起來，邊翻邊兩只腳來回蹭著，於是空氣裡那腐爛似的味道似乎更濃了些。

　　我只能把目再次轉向車窗外。

　　差不多刻把鐘的樣子，車窗外開始被大片大片的農田所充斥。

　　夏天的田野是比較富的，一道深綠一道淺綠，時不時會夾雜著一些被太曬得有點耀眼的金。這種時候就很有種想把車窗整個兒打開的沖，尤其是在我目前這樣一種狀況裡。可惜臥的車窗似乎是固定住的，找了半天沒找到開窗的地方，所以我只能繼續在這種菜市場似的味道裡繼續鬱悶。

　　一直到黃昏那個男人看完雜志一覺睡醒，穿上鞋踢踢蹋蹋出去倒水，空氣裡那熏得讓我腦子發昏的味道才總算慢慢淡了下來，我轉朝裡坐下。

　　其實黃昏時郊外的風景比白天更好看一點，不過卻不是我所能欣賞的，從小到大，一慣如此。因為這種時候通常能見到一些我不想看到的東西，比如一些微微聳起的土堆，遠遠看著沒什麼特別，和周圍的農地連一片，一晃眼間就閃過了。而我卻還能看到更多的一些東西——那些土堆邊蠕著的影。有時候是一個，有時候會有好幾個，繞著土堆慢慢兜著圈子走，看到車經過會齊刷刷朝這方向看，這時候就得屏著呼吸。

　　拿姥姥的話，那地縛，死了以後因為某些執念而散不去的魂。一般在一塊地方不會離開，就像被繩子栓住了似的，但我八字，能和它們彼此應。對於這些超度不了的亡魂來說，同界的應就像是一塊磁石，一旦覺到，它們就纏上來了，甩都甩不掉。

　　坐下後並沒閑著，我趁那男人不在整理了一下我的行李。

　　把值錢的東西都歸出來放進了的小包裡，直到看看沒什麼要東西了，才把旅行袋重新拉上，爬到上鋪把它塞進了行李櫃。之後下來，一下子覺床空了不。放下一樁心事舒舒服服用力了個懶腰，我把枕頭拍拍松再次躺了下來，男人不在，稍微自在了一點，剛才對著窗看得太久，脖子都有點發了，所以我手進領子用力在頸窩上按了按。

　　沒按幾下，我忽然覺斜對面那個人似乎朝我看了一眼。

　　下意識抬起頭。

　　那人的頭依舊低垂著，和兩小時前進來剛坐下時一模一樣。不由自主有點佩服了，不管怎樣，這種定力我是學不來的，能連續兩個多小時保持一個小時端坐著不，都不曉得要怎樣一種涵養。

　　琢磨著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不知道是車晃了一下，還是我眼看花了，我突然發覺眼梢了，一點在低垂著的眼簾裡流轉著，慢慢轉向我的視線。

　　我愣了愣。不由自主又朝看了一眼，外面一陣沙沙聲響，那男人拎著水壺走了進來。

　　一下午就這麼過去了。

　　外頭的景從農田到山到河變了好幾變，直到最後變一團混沌的暗，乘務員開始一個單元一個單元地給我們送晚飯。

　　送到我們這間的時候我順便請幫忙把單元裡的空調開小一點。

　　之前就一直覺得冷嗖嗖的，走到走廊裡能明顯覺比裡面溫度高出好幾度，但我怎麼調都沒用，只能求助於工作人員。可誰知乘務員試了幾下也不行，說那已經是最低檔了，沒法再繼續調。至於為什麼會這麼冷，也不明白。

　　於是只能找了件服隨便裹在肩膀上擋一擋冷氣。

　　晚飯吃的是夾饃。小小的飯盒裡小小一團饃，淡得幾乎沒味道，不過也很香地把它都吃完了。吃完飯發覺那兩個人的飯盒還放在桌子上沒，的依舊低頭坐著，子跟著車的節奏微微晃，像是在打瞌睡。男的和並排坐一塊兒，手裡托著一只紙包，包裡是些裹著的面疙瘩似的東西。他把那些東西抓起來一條條往裡塞，是黃褐的，到唾就變一種暗暗的紅，沾在邊被他幾下，於是一張就跟剛吃了似的。

　　意識到我的視線，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咧沖我嘿嘿一笑。

　　我趕低下頭。耳邊聽見他咕噥著說了幾句什麼話，速度很快，也不知道是哪個地方的方言。所以沒有理會，只仔細地收拾著我手裡的餐，讓自己看上去忙碌的樣子。

　　片刻乘務員過來收垃圾，收完了離開，幾乎是前後腳，那男人站起也慢慢地踱了出去。人一走，我沒來由松了口氣。雖然那男人除了醜點邋遢點，並沒有什麼實際讓人覺到威脅的東西，可是在他邊上待著莫名就有種讓人恐慌的覺，說不清是因為什麼。

　　想想也真夠糟糕的，一個人霸占四個人的單元這個希落空倒也罷了，偏怎麼就和這樣的人同一室。想想他腳上那個味道，忍不住一聲歎息。

　　不自覺又把目落在了那個人的上，那人依舊一不在原地坐著，燈下一張臉白得有點不自然，塗多了似的一種覺。

　　不知怎的皮上一層寒粒。

　　胳膊，我抬頭看了眼空調。空調嗡嗡響著，似乎一些冰冷的東西正迫不及待從那些小小的孔裡鑽出來，散在空氣裡，急急取代著這片小小空間裡所剩不多的熱量。搞不懂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明明已經把檔調到最低，可為什麼溫度還會那麼低……狐疑著，視線從空調上落下，正準備起出去走走，一轉頭，卻冷不防撞進了那人著我的目裡。

　　我一個驚跳。

　　條件反地朝後挪了一下，的目隨著我的作也朝前閃了閃。可是一顆頭還是像之前一樣低垂著，只一雙眼斜斜抬起，似乎有些費力地對著我目不轉睛地看。

　　很詭異的一個作，怎麼詭異，卻一時形容不出來。只突然有種極悚然的覺，回過神屁長針般彈起，我兔子似的朝門口直沖了過去，剛跑到門口，就聽見一個聲音在耳朵邊響起，很輕，帶著種有氣無力的沙啞：

　　“等等……”

　　我幾乎是立時站定了腳步，因為詫異。

　　那是個男人的聲音，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可是這房間現在除了我和那個人，還有誰？

　　下意識回過頭，再次撞到那人的目，的頭依舊低垂著，只一雙眼追隨著我，微張，從裡頭發出哮似嘶嘶的輕響。

　　有那麼瞬間我覺似乎要起了，忍不住朝外又了一步，這同時突然開口：“等……等……”

　　話音很模糊，像含著老大一團東西，而我頭皮一下子炸開了，在聽清楚這個聲音之後。

　　這聲音……居然是剛才那道突然響起的年輕男人的聲音……

　　定了定神，我再次仔仔細細從上到下打量了幾眼。

　　男的？

　　這個長得那麼麗的人……他是個男的？？

　　“過……來……”就在我一腦子混目不轉睛盯著他看的當口，他再次開口。不知為什麼話說得相當吃力，就像他看著我時所保持的那個怪異的姿勢。

　　我猶豫了一下。

　　他又道：“幫我……”

　　話音很艱難，他著我時那樣子更艱難。

　　躊躇片刻，回頭朝兩邊看看，兩邊的通道口時不時有一兩個人走過。心定了定，我朝他走了過去：“你……”

　　剛走到他跟前，突然被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一驚。

　　他的手是冰冷的，冷得幾乎過皮直滲進我的骨頭裡去，我慌得一把甩開。

　　而他依舊死死盯著我，姿勢卻並不因我的作而有所改變：“頭……頭發……”片刻又道，他微了下。

　　我不解。

　　看了看他的頭發又將視線轉向他，他視線焦躁得讓我心髒沒來由一陣繃。

　　“頭……發…………”再次開口，他又了子。

　　我一陣猶豫。

　　這是搞什麼……

　　想起姥姥總說，在外面上人要小心，現在騙子騙人的招數太多了，防不勝防。而眼下這人，他這種樣子到底是真是假，又到底算是怎麼一回事。

　　怪，太怪了。

　　想到這兒，後退一步，我道：“你不舒服，我去給你找乘務員來，你等著。”說完話立刻就朝外跑，都不敢回頭去看他一眼。

　　而意外的是，他倒也沒攔我。

　　幾步來到門外，外面有幾個人正靠著車廂聊天，看到我這樣子微吃了一驚不約而同朝我看了一眼。我的心定了定。轉正準備去找乘務員，不知怎的心念一，又回頭朝房間裡匆匆瞥了一眼。

　　那男人依舊看著我，一張臉面無表，目死了般定定對著我的方向。

　　我著他，又回頭朝乘務員辦公室的方向了。

　　最終又回到了這個男人的邊上，雖然不確定這麼做到底對不對。那男人一雙比人還的眼睛由始至終盯著我，這種焦慮的樣子又不像是做假。

　　“……頭發……”片刻，聽見他又道。

　　我吸了口氣把手過去在他頭發上匆匆了一下。

　　頭發很，很，般的覺。但沒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正準備收手，他又道：“用……力……”

　　邊說著頭突然朝我手的方向用力一抬，卒不及防間，我的手一下子和他頭皮直撞到了一起。

　　然後到手心似乎到了什麼東西。

　　而那覺讓我整片後腦勺冰冷冷一陣貫穿般的刺麻。

　　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將那塊地方的頭發層層起，直到出他蒼白的頭皮，我一下子震呆了。天……他頭皮上怎麼會有這種東西……一個活生生的人頭頂上怎麼能有這種東西？？

　　那是兩顆釘子。

　　從釘帽看至兩寸以上的長度，黑表面上一層暗紅的鏽，從這年輕男子的頭蓋骨中間直刺而，齊齊沒到釘帽的部。邊上的皮因著這強行而的力量而朝外翻開著，出裡頭暗褐的組織，隨著時間已經完全發幹發。

　　手腳一下子沒了知覺，我呆站著看著這兩東西，腦子裡一片空白。

　　而耳邊再次響起他的聲音，很吃力，很沙啞，也很幹脆：“拔……”

　　腦子一個激靈，意識到他要說什麼，我把目從那兩顆釘子移向他的眼。

　　“拔……掉……”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