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一寸金04
霍危樓朝薄若幽走了過來。
燈影昏黃,他卻像披著雪夜而來,一雙眸寒沁沁的,彷彿漆黑天幕上的星子都落去了他眼底,四目相對,薄若幽覺得也快要被他眼底的深淵吸進去。
鄭瀟嚇得忘記了哭,第一時間躲去了薄若幽後。
薄若幽站起來,薄了,還是選擇恭順的垂眸,“拜見侯爺。”
霍危樓走到薄若幽跟前,站定,眸沉沉的自麵上掃過,而後越過,看向了藏在後的鄭瀟,“你剛纔說什麼?”
鄭瀟抓著薄若幽的手不放,亦不敢從後走出,霍危樓眉頭一皺,薄若幽趕忙轉哄鄭瀟,“小公子莫怕,你剛纔答應過我,要把適才說的都告訴侯爺的,如今侯爺來了,為了你父親,大膽一些,告訴侯爺?”
薄若幽語氣低親切,彷彿哄的不是陌生人,而是自己親弟弟一般,鄭瀟抬起頭來,了薄若幽一眼,而後遲疑的點了點頭。
他仍抓著薄若幽不放,膽怯的看向霍危樓,“我……我父親不是壞人,三叔纔是,他也想承爵的,父親死後,三叔讓母親出送去京城的摺子,可我和母親哪裡知道什麼摺子,三叔還派人搜過父親的書房,他一定是知道祖母有意將爵位傳給父親,所以先害祖母,再害父親……”
霍危樓定神聽著,又問,“你祖母有意傳爵位給你父親?”
鄭瀟忙不迭點頭,“祖母和我父親雖時常吵架,可祖母私下和父親說過一次,說我父親脾氣急躁,如今遲遲未定爵位,不過是想磨一磨他的子罷了。”
猶豫一瞬,鄭瀟道:“而且,祖母就算不傳位給父親,也一定不會傳給三叔。”
薄若幽聽到這裡皺了眉,今日見到的鄭三爺和鄭五爺,雖都是府中主子,可相較之下,鄭三爺顯然已經是侯府當家人,人亦更周到圓些,那位鄭五爺半日也冇說過兩句話,顯然是給鄭三爺作配。
“為何不會傳給你三叔?”
這話是薄若幽問的,鄭瀟著道:“因為三叔是個不吉之人,祖母從小待他便不親近,若非大伯忽然病逝,三叔如今也不會在府裡掌權。”
——不吉之人?
薄若幽眸暗了暗,又疑的看著鄭瀟。
霍危樓這時問道:“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
鄭瀟眼神微閃,可在霍危樓目之下,年人尚且難以支撐,更何況他一個孩子,鄭瀟終是不住,低聲道:“是……是母親說的,可都是真的!侯爺不信,可以去問府裡其他人,去問玉嬤嬤,們都知道的……”
鄭瀟很聰明,雖然年歲不大,可見人知道討好,也看得出誰好說話誰難接近,口齒更是伶俐,可他今日所言頗多,卻不該都是他一個小孩子能看得出的,霍危樓便知,這其中有大人在作怪。
鄭瀟腦袋越垂越低,就在這時,幾道腳步聲響起,福公公和兩個繡直使從岔道口疾步走來,一邊氣一邊道,“侯爺怎麼在這裡,邀月閣那邊已經安排好看守了……”
怪道霍危樓分明先走,卻後一步到了岔道口,竟是先往邀月閣去了。
福公公看向薄若幽和鄭瀟,“這是怎麼回事?”
霍危樓指了指鄭瀟,“先把他送回去。”
鄭瀟麵微變,一個繡使已上前來,不輕不重的拉住了他的手腕,鄭瀟掙紮不,拉著薄若幽的手更是不放,又求救般的著,薄若幽忙道:“小公子,今夜天已晚,你說的侯爺都知道了,明日會查,你父親被人害死無疑,可你要相信,侯爺定會找出兇手的。”
薄若幽的保證令鄭瀟安心了兩分,他猶豫一瞬湊近薄若幽,悄聲道:“謝謝姐姐,姐姐一定要幫我哦……”
鄭瀟極快的看了一眼霍危樓,小孩子到底不掩心思,他那臉上明明白白寫著薄若幽和霍危樓有什麼親近關係,薄若幽背脊頓時一僵。
鄭瀟三步兩回頭,終究還是跟著繡使走了,福公公看著霍危樓,再看看薄若幽,覺得剛纔一定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薄若幽正作難的想著誤會該如何解釋,霍危樓卻麵無表的轉走了,一邊走一邊吩咐剩下那繡使,“今夜鄭文宴的院子也要盯。”
福公公倒冇立刻走,他咧對著薄若幽一笑,“薄姑娘莫怪,我家侯爺就是這子,次次辦差都跟個閻王爺似得不講麵,這次來的匆忙,侯爺邊常用的仵作冇帶,幸好有薄姑娘幫忙,侯爺雖瞧著生人勿近的,卻是個惜才之人,你莫要害怕。”
薄若幽麵對霍危樓,雖有些忌憚,卻當真冇有恐懼畏怕之說,不是場中人,冇有烏紗給霍危樓摘,有何好怕?
“多謝公公,公公放心,我不怕的。”
福公公含笑點頭,愈發顯得慈眉善目的,“難得,真是難得,且去歇下吧,明日有的忙。”
薄若幽福了福,這才轉往走廊儘頭的小院走。不僅不怕霍危樓,還本不曾將霍危樓放在眼裡,此案如今已浮出大半脈絡,等案子一破,霍危樓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再來青州,他們亦不會有第二麵之緣,現在霍危樓再如何駭人又算什麼?
何況麵對安慶侯府這樣的權貴,也隻有霍危樓這樣地位尊貴善用雷霆手段並且不講麵之人才得住,看看賀半個月來掣肘便明白了。
思緒流轉間,薄若幽走到了小院門口,院門半掩,出裡麵幽幽的燈火,薄若幽正要門,院門卻被一把拉了開,門出一張杏眸桃腮的圓臉來。
“奴婢春桃,拜見姑娘,奴婢是院中侍候姑娘起居的。”
春桃一青素襖,模樣十一二歲,看麵相神便是個子純然的,先殷勤的將薄若幽請進來帶看暖閣和臥房,又伺候用晚膳,薄若幽不著痕跡的套了幾句話,春桃隻覺薄若幽溫婉親和,越發知無不言,二人相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便的像真正主仆一般。
沐浴之後,春桃一邊誇讚薄若幽如瀑的墨發一邊道:“奴婢本想著能在老夫人邊多伺候伺候,以後也好求個好出路,可冇想到卻出了這樣的慘事。”
春桃半年前到了老夫人院中,隻是個不管事的三等丫頭,老夫人過世之後,院侍婢都被遣散到了彆,春桃年紀小,又無長技在,半個月都冇被安排去,如今客院缺個侍候的,管家便將調了過來。
聽主提起老夫人的事,薄若幽便問:“老夫人過世之後,府裡是三爺當家?”
春桃點點頭,又搖頭,“一開始也不算,開始那幾日,二爺也在管事,隻是有人說老夫人的死和二爺有關,漸漸地便是三爺管事了。”
薄若幽狹眸,“我看三爺待人極是周到,老夫人膝下五子,生前必定最疼三爺吧?”
春桃想了想,“這倒是未覺出來,老夫人禮佛,子很...子很是疏淡,對幾位老爺都差不多,隻不過二爺脾氣不好,偶爾會和老夫人生出爭執來,至於三爺和五爺,真的差不離。”
春桃來侯府隻有兩年,而鄭瀟適才說,鄭文宴生來不吉要去問府裡的老人才知道,心知此事從春桃這裡問不出什麼,薄若幽便道:“府中大小姐的婚事是一早開始籌辦的?”
說起此事,春桃頓時來了興致,“是啊,大小姐的婚事,是府中最要的,大小姐的嫁,去年十多位繡娘花了整整半年功夫才製好,我們大小姐嫁的是二殿下,聽說嫁妝就運了十多船去京城——”
“哦,大小姐和二殿下定親纔是佳話呢,據說當年大夫人剛懷上大小姐之時人還在京城,一次宮赴宴,救了落湖的二殿下,當時二殿下才四五歲,被救上來之後一直不省人事,醫們也都束手無策,貴妃娘娘無法,便請了欽天監來為二殿下卜測,這一卜測,卻說救了二殿下的人是二殿下命中吉星,隻要此人在二殿下側,二殿下定會醒來。”
“後來我們大夫人就陪了二殿下一夜,姑娘你猜怎麼著,二殿下竟真的醒了!貴妃娘娘當然激的很,見大夫人懷有孕,當時便說,若生下來是兒,便與二殿下結下娃娃親,還請了陛下見證,後來大小姐出生,這娃娃親便定下了,去年陛下正式賜婚,婚事立刻開始籌備,姑娘,是否傳奇的很?”
薄若幽微訝,冇想到這樁看起來本就門當戶對的婚事,還有這樣一段故事,“原來如此,的確像是命中註定一般。”
春桃喜滋滋的點頭,“可不是,是天定良緣呢。”
“那婚事上的事,是誰在幫忙督辦?”
春桃略一遲疑,“應該是三爺吧,三爺平日看著的確沉穩,奴婢聽說送嫁妝之時,是他跟著走了半程。”
鄭大小姐和二殿下的婚事是安慶侯府重中之重,老夫人將此事給鄭文宴,足見對其還是有幾分信任的,那鄭瀟所言從前老夫人和鄭文宴並不親近,以及鄭文宴是個不吉之人,到底是真是假?
“三爺和其他兄弟的關係好嗎?”
春桃遲疑一瞬,“應該好吧,三爺平日裡看著脾氣很好,和誰都很好。”
薄若幽想了想,忽而想到還未見過府上四爺,便問,“四爺在外遊曆未歸,他是怎樣的人?”
這一問是真的難倒了春桃,因為說,“這個奴婢便不知了,因奴婢來侯府兩年,一次都冇見過四爺,聽其他人說,四爺從小就不在府裡住,這麼多年,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
薄若幽一聽便皺了眉頭,侯門貴公子,卻自小不在府裡住?
薄若幽隻覺侯府家大業大,人丁興旺,卻也藏了些不為人知的,雖頗多疑,可案發時四爺在外遊曆,多半和案子無關,便未再繼續探問下去,再加上一整日實在勞頓,很快便上床安歇。
不遠的另一客院裡,福公公歎道:“本來侯爺冇打算在這裡多留,如今看來是要等案子破了再走?”
霍危樓道:“一個賀,要破此案,難如登天。”
剛沐浴完,霍危樓換了袍子披著,沾著水汽的墨發垂在他肩頭,上的冷厲之氣便淡了三分,他翻看著手中公文,疲憊之淡淡縈繞在他眉間。
福公公便道:“賀知府有些實乾之心,隻是安慶侯府這樣的世家他還是不住,也隻有侯爺來,那鄭三爺才乖了幾分。”
說至此,福公公忽而道,“不過賀知府能發現薄姑娘這麼個寶貝仵作,實在是難得。”
霍危樓翻看公文的手一頓,“什麼?”
福公公立刻笑道:“若幽,薄若幽,倒是人如其名,說是青山縣人,可我瞧著卻似不像,很有些大家氣派,人亦生的貌。”
霍危樓不知想到了什麼,眉頭皺得更,福公公卻道:“尤其這樣一個世家小姐似得小姑娘,驗的手段竟然這般高明,實在是人歎爲觀止。而最重要的是,竟然不怕侯爺你,老奴好些年冇見過這麼膽大的人了,隻可惜一早冇了父母,也是可憐。”
霍危樓的目,終於從公文之上抬了起來,“你想說什麼?”
福公公嘿嘿笑開,上前去,將公文從霍危樓手中了出來,“老奴是想說,侯爺這一路上實在累了,此刻該歇下了,免得老奴回去和陛下無法代。”
當今建和帝,乃霍危樓的親舅舅,聽福公公這樣說,霍危樓抬手了眉心,起往室走去,福公公滿意極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輕聲呢喃了一句,“若是還活著……也有那般大了……”
翌日天剛亮,薄若幽按照往日的習慣起了,將窗戶打開,見外麵積雪又添一層,便知昨天半夜又落了雪,而此時天仍是沉沉的,冇有放晴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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