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到！」

無論綉完還是沒綉完，宮們都停下了手，宛如科舉學子於放榜日等著績般，滿懷期待又憂心忡忡的向張嬤嬤。

原本該由張嬤嬤來檢驗綉品的水平，但現在有吳書來在，果斷將這權利讓了出來，恭恭敬敬的對他時候：「請吳總管品評。」

「我怎好越俎代庖，還是你來吧。」吳書來笑笑。

「能得吳總管評點一二，是這群宮的福氣。」張嬤嬤恭維道。

「好吧。」吳總管了潔的下，笑道，「左右現在沒什麼要事，就看看吧。」

張嬤嬤立馬對眾宮道：「還不快謝過吳總管？」

「謝吳總管！」

吳書來抬手一按，將眾的聲音了下來，然後負手走來，一樣一樣的評點眾手中的綉品。

說是評點，但大多數時候隻有搖頭與點頭，直到錦繡時，他才難得的說了一句話：「嗯，綉工巧，不錯。」

雖隻是短短七個字，卻足以讓錦繡過先前那一群點頭與搖頭，忍不住喜形於，正要藉此機會與吳書來攀談幾句，卻聽咦一聲，抬頭一看，吳書來已從麵前走過，停在了玲瓏麵前。

「這是……」吳書來麵帶驚訝道。

錦繡瞥去一眼，有些酸溜溜的心想：不過是一隻野貓，有何稀奇的？

玲瓏繡的是一隻叢中貓，花葉稀疏，紅白相間，一隻紋路斑斕的貍花貓從叢中探出頭來，神態憨，尤其是貓上的，明暗織，深淺各異，乍一眼去，活靈活現，彷彿將一隻真貓在了綉綳裡。

隻論針法，與錦繡手中的海棠春睡圖差不了多，然而玲瓏將帕子一反，笑道：「回稟吳總管，是雙麵綉。」

隻見帕子反麵，竟也有一隻貓兒。

同樣的叢中探頭，同樣的神態憨，就連上的皮，也與正麵那隻貓兒一模一樣。

「好，好。」吳書來將綉綳遞與張嬤嬤看，「你瞧如何？」

張嬤嬤瞇眼看去，久在綉坊做事，眼自與吳書來不同，隻覺針腳不夠細，有幾彩也出了錯，顯有趕工之疑，但這些一樣沒指出來，隻是笑道：「既然吳總管說好，那定然是好的。」

錦繡聞言麵不悅，隻得了一個好字，玲瓏卻得了兩個，一個來自吳總管，還一個來自張嬤嬤，不過是隻村中野貓，到底哪兒比強？

吳書來並未在玲瓏麵前停留太久，他位高權重，什麼樣的好東西沒見過，之所以連說兩個好字，實是矮子裡選高子，在這一批新進宮中，這幅雙麵綉應該是最好的……

不對。

吳書來停在吉祥麵前，盯著手中的綉品，久久不言語。

他的沉默帶給吉祥無盡的力，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吉祥的鼻息漸漸變得沉重起來，甚至連膝蓋都有些發，隨時隨地都能給他跪下去。

「這牡丹生真，形神備，好，好，好！」吳總管再次開口，竟是連說三個好，然後一錘定音道，「老夫在宮中多年，也很見到這樣非凡的綉工，當得第一，當得第一！」

兩個好字已讓錦繡變，三個好字一出，直接冷笑道：「總管不如先看看魏瓔珞的刺繡，我瞧繡得最慢，一定最好啦！」

吳書來皺皺眉，張嬤嬤將他的神變化看在眼裡，立刻開口訓斥：「誰讓你說話的！」

錦繡麵一白，垂下頭去。

「無妨。」吳書來淡淡道，「誰是魏瓔珞。」

眾人齊齊朝魏瓔珞看去。

吳書來緩步走到魏瓔珞麵前，神淡淡：「繡的是什麼，我看看。」

「是。」魏瓔珞揭開反扣的綉綳，一副彩明亮的錦圖映眾人眼簾。

原先吉祥綉了一半的金鯉魚，竟在短短半支香時間裡，被改了一隻金羽錦，錦日，長翎舒展於後，翎羽皆泛著金，整副綉品富貴堂皇，尤其是冠一抹紅，鮮艷似，為點睛之筆。

——而這點睛之筆，恰恰是先前的敗筆。

在場隻有寥寥幾人知道，那冠之所以如此鮮艷如，是因為裡麵滲著真正的，吉祥先前在綉布上的，被魏瓔珞巧妙一變，變了冠上的一抹紅。

旁人不曉得當中幕，隻欣賞其針法以及寓意，連一貫挑剔的張嬤嬤見了這幅綉品之後，都難得的贊道：「心思巧，針法也好，這屆的宮，可真是人才輩出！」

錦繡滿心不服，刻意將吳書來引去魏瓔珞那，可不是為了讓得貴人另眼相看的，薄一張，正要站出來告狀，卻被旁的玲瓏一把扯住。

「你乾什……」錦繡話未說完，旁不遠的一個小宮忽然開口道：「總管，魏瓔珞代人作弊！」

此言一出，整個綉坊雀無聲。

山有高低，水有深淺，人與人之間總在爭個高下，宮們如此，秀們也如此。

「侍郎納蘭永壽之納蘭淳雪，年十六！」

花園延暉閣樓中，選秀還在繼續。

「說起來，那個小宮……什麼名字來著？」納蘭淳雪停下思考，心道，「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納蘭淳雪，到你上場了。」

收斂起有些紛的心思，低眉順眼的走到弘曆麵前，行禮道：「臣納蘭淳雪，見過皇上。」

似是被先前的事壞了興緻，弘曆此刻的表十分冷漠，著一不耐煩，他盯著納蘭淳雪不說話，這份沉默猶如烏雲頂，使得殿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

「你耳朵上是怎麼回事？」弘曆忽然道。

眾人膽戰心驚，先前他也問過類似的話，既：「你腳上是怎麼回事？」

之後烏雅青黛就倒了大黴，門外的石階上現在還殘留著的跡，長長兩條，宮人們正急急忙忙用清水沖洗，免得待會日頭一大，引來蟲蠅。

納蘭淳雪自然也覺到了氣氛不對，說不怕是假的，但是這人與別不同，越是這種時候，就越發冷靜。

「回皇上的話。」姿態端嫻的立在原地，回道，「臣阿瑪常說，子一耳帶三鉗，穿花盆鞋，乃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若是一朝拋棄，效法漢一耳一墜，就是忘了祖宗。」

秀五人一批，與一同進門候選的還有四人，這話一出，三個不自覺垂下頭來，還一個忍不住抬手了自己的耳垂，上頭隻垂著一隻耳墜。

五人裡，唯有納蘭淳雪，一隻耳朵上戴著三隻名貴耳環，紅藍白相輝映，一眼去，與別不同。

先前有人問為何要如此裝扮，笑而不答，原來不是不答，而是要在一個特定的場合，特定的人麵前回答。

「說得不錯！」弘曆果然龍心大悅，將手往桌上一拍，「大清關多年，滿洲舊俗漸漸沒落，朕讓他們學漢文，識禮教，可沒他們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言罷，他朝大太監點點頭。

大太監會意，高聲道：「留牌子！」

納蘭淳雪福了福，姿態一如既往的端嫻，頗有一種不驕不躁，不喜不憂的從容之態。

「祿寺卿陸士隆之陸晚晚，年十六！」

有納蘭淳雪珠玉在前，便襯得陸晚晚頗有些小家子氣。

太膽小，也太張了，以至於一時之間連路都忘了怎麼走，一路同手同腳的行至前，不等抬頭出自己足以驚艷時的容貌，便已得了弘曆一聲輕笑。

「朕還有奏章要批。」弘曆起道，「先走了。」

「皇上！」富察皇後忙道，「這兒怎麼辦？」

弘曆了個懶腰，心不在焉的自陸晚晚旁走過，丟下一聲：「皇後，你看著置吧，朕信任你的眼！」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丟下眾人麵麵相覷。

慧貴妃懶洋洋將手往旁一抬，搭在侍手中，任將自己攙扶而起：「既然皇上都走了，可見沒什麼看頭，臣妾先行告退。」

說完，不等皇後開口，便施施然離去了。

富察皇後嘆了口氣，和悅地看向陸晚晚。

上自有一種母儀天下的氣質，尤其是的目，溫的彷彿母親看著自己的兒，在這樣的目注視之下，陸晚晚長出一口氣，漸漸鎮定下來。

的表變化落在納蘭淳雪眼中，心裡不由得浮出一句：「不是我的對手……」

陸晚晚的貌乃眾秀之首，卻全然不懂發揮自己的優勢，反而讓機會從自己邊肩而過。且生膽小，猶如菟花般，總在尋找一顆能夠為遮風避雨的大樹攀附。

也不想想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是後宮。

過於依賴一個人，就等同於將自己的命運到了對方手裡。

「不是我的對手……我的對手會是誰呢？」納蘭淳雪想到這裡，眼前竟不由得浮現出一個青的影。

青是上的服——新進宮的服。

「我怎會想到？」納蘭淳雪忍不住失笑一聲，在心裡對自己說，「我是留了牌子的秀，是地位卑微的宮，連與我平起平坐的資格都沒有，又哪有有機會，與我爭個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