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朗上了幾天班,王秋晨的心高高低低,反復起伏。
讓開心的是,這份工作除了讓獲得意外的高薪,自由度也很高。高日朗口頭告知,早上9點上班,下午5點半下班,還特意加了一句“就我們三個人,暫時不設考勤,只要你不影響正事就行”。相比當時在中凱每天趕在8:29打卡考勤,覺得現在的待遇簡直比中凱的經理層還要好。兩個老板通常都是臨近中午才回公司,一到公司就直接上了二樓,完全不干涉在一樓做些什麼。只要他們給安排工作時,積極響應,基本上他們對的臉都不會太難看。像所預料的那樣,北朗目前的賬不難打理,加上業務確實不多,不用花太多時間就可以理得妥妥帖帖。反而每天花在整理那些文件、資料的時間更多,因為公司搬過來不久,大概兩位老板也沒時間整理,只好每天一點點地整理、編號、冊,然后按老板的要求搬上二樓的大書架,羅列整齊。整而言,所有的工作量,目前完全可控。
但也讓惴惴不安的是,這份工作真不知道能做到什麼時候。高日朗給兩張卡,一張是公司的公戶,一張是用高日朗名義開的私戶,公戶上基本沒錢,私戶上還有二十萬不到。整個公司,包括兩個老板的工資、包括的工資、包括租金水電管理費都要從這里出。按照以前的賬,每個月兩個老板分別要提走2萬元,現在加上1萬,租金1萬2,還有社會保險、公積金、水電費用,那麼整個公司一個月要開支6、7萬。按目前20萬不到的可用現金,如果公司沒有其他現金流,那麼最多只能撐3個月。留意到公司的應收賬款還有幾筆加起來120多萬,如果能收到那幾筆錢,想公司起碼又可以運轉好一段時間。但問題是,職幾天以來,經常聽見兩個老板尤其是羅關北打電話去追款,但都沒有下文。有些擔心,會不會做了一兩個月,北朗破產倒閉了,又得重新找工作。
沒有告訴家里自己被裁員并且重新找了這份工作的事。如果找到的是一份高薪、穩定的工作,大概也不會對家里瞞,但是眼下這種朝不保夕的狀態,連自己心里都毫無把握,更加不想讓家里知道,徒增他們的擔心。默默地留意其他公司的招聘信息,想著萬一時機不對,就馬上要撤了。
上班的第三天,高日朗給一份工作,讓每天打三遍電話給三個欠款的公司。有些抵緒:“他們會理我嗎?”
“不用管。我們催他們老總,你催他們的財務。”
“好的。”想,自己這個綜合崗位真的是厲害,現在又多了一份職責,催收員。
高日朗看的表:“要是追到了,我向老關申請給你百分之一的獎金。”
對著高日朗心還是有些放松的:“老板說話算話嗎?”120萬,要是全部被追回了,那就有1萬2的獎金了,已經是一個月的工資了。
“肯定呀。”高日朗把幾個財務的電話給,“有什麼特殊況,第一時間跟我說。”
王秋晨看著高日朗上了二樓,嘆了口氣。連兩個老板都做不到的事,怎麼可能做得到。但是,這個是老板安排下來的工作,拿人工資給老板做事,似乎又天經地義,再說了,誰讓當時一時頭腦發熱,為了多幾千塊錢遂自薦做了這個什麼所謂的綜合崗,說白了就是自己挖坑給自己跳。不過,萬一呢,萬一真的自己走了狗屎運,追到了那幾筆款呢?王秋晨正在糾結,羅關北推開了玻璃門,走了進來。
站起來:“老板。”羅關北嗯了一聲,就上了二樓。
再次坐下來。看過北朗的公司信息,注冊時間是6年前,之前確實是在國貿大廈辦公,但后來搬過來這里,地址也變更過來了。之前是三個東,后來東變更為羅關北和高日朗兩個人,各占百分之五十。同樣都是老板,權份額又一樣,但羅關北好像脾氣更大,也更怕他一些。想,他明明長得也不難看,人模人樣的,明明認真看起來他比高日朗還要白皙一些,為什麼給人的覺就像是——黑面神?
對,就是黑面神。
看著高日朗留給的名單,思哲德財務張小姐、萊方財務陳小姐......嘗試撥通了第一個電話:“喂,請問是張小姐嗎,你好,我是凱德公司的會計,我姓王。打電話給你,是想問一下公司那筆款安排得怎麼樣了,要是再不給我們轉過來,供應商那邊都要停止給我們的供貨了。”
對方抱怨了幾句:“老板都沒給我準話,我怎麼安排得了?”
王秋晨聽著電話那端掛斷之后傳來的嘟嘟嘟聲,嘆氣。唉,同是天涯打工人!
上班的第三個星期。王秋晨覺得自己好像有些適應每天來回兩小時的通勤時間了。雖然每天早上出門,等車加坐車差不多要一小時,但幸好中間不用轉線——更重要的是,雖然北朗的經營命懸一線,但真的拿到了工資,謝天謝地,拿到第一筆工資之后終于可以確定,北朗真的不是騙子公司。
上周四是28號,問高日朗工資什麼時候發,高日朗說月底發。說:“那我下周做工資表了?”高日朗想了想說:“馬上就周末了,這兩天發也沒問題。”
最后,羅關北在三個人的工資表上簽了龍飛舞的名字,做好了帳,很開心地拿著高日朗的卡,到銀行給自己轉了差不多5000塊錢。
甚至開始祈禱北朗能撐得久一些,如果過了試用期,將會拿到更多的工資。
周一王秋晨回到公司,開始每天例行的工作。先開了電腦,再去煮一壺水,煮水的同時把一樓的發財樹淋了,然后再上二樓搞一下兩位老板的辦公室的衛生。二樓和一樓差不多大的空間,但只打開過兩間辦公室,大書架就放在兩個辦公室的中間,上面擺滿了陸續整理好的文件資料。還有一個房間是鎖著的,王秋晨從來沒有打開過。
王秋晨喝了兩杯水,剛整理出新的一套財務材料,羅關北回來了,打招呼:“老板。”
羅關北又是嗯了一聲,上了二樓。
王秋晨抱著一大摞文件,上了二樓,二樓也在口裝了個玻璃門。騰不出手,只好側用去推門。
羅關北剛好從辦公室出來,見狼狽的樣子,走了過來,拉開了玻璃門。
王秋晨訥訥:“謝謝。”
羅關北走回他的辦公室,眉頭鎖。突然他了一聲:“朗!”見無人回應,“老高回來了沒?”
王秋晨正站在高腳的塑料凳上,往書架的第二層放資料,聽到他的大,嚇了一跳:“老板還沒回來。”突然覺得自己在他們兩個面前都稱謂對方為老板實在怪異,“他還沒回來。”
隔著一道玻璃門,王秋晨看到羅關北拿出手機打電話。高日朗的電話卻在樓梯響起,他的腳步聲也漸漸走近。
“思哲德那邊怎麼回事?”羅關北走出來,“跑路了?”
剛走上來的高日朗一臉愕然:“什麼時候的事,我前兩天還給他們打過電話。”他向王秋晨,“你早上找了思哲德嗎?”
王秋晨從塑料凳上小心地下來:“我今天還沒打電話。”
高日朗皺眉:“怎麼沒打?”
“我在整理這些資料,而且,一般早上都不太好問人家催錢。”王秋晨突然想到,前兩天周末,也沒給思哲德打過電話。難道就兩天時間,人就跑路了?
羅關北很生氣:“討債還要給對方選個好時辰啊,要不要沐浴更啊!”
王秋晨有點不安:“因為我......”想說因為每次打電話過去都會被人罵,所以想盡量不要惹對方滋生緒。
“走,去一趟思哲德!”羅關北回來辦公室拿了車鑰匙,高日朗臉也很不好看,兩人一起快步下了樓。
王秋晨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所以,今天是黑星期一嗎?
兩人開了羅關北的那臺奔馳,直奔思哲德。
思哲德總共欠他們60多萬的賬,他們追了好幾個月,前前后后才討回來12萬,最近羅關北忙著開拓新業務,沒有跟得特別,沒想到早上接到電話,說思哲德公司都快搬空了。
高日朗開著車,羅關北坐在副駕駛,兩人心都不好,都一語不發。
曾經他們也得意過。他們在頂尖大學計算機系畢業之后,進了同一家通訊公司工作了三年,三年下來,手里都存了一點錢,之后兩人一合計,把黎子晴也了出來,三人共同創立了北朗公司,權平分。短短幾年間,公司就賺到了1000多萬。那時候的賺錢速度,用高日朗的話說“錢好像是長了腳自己走過來的”,沒想到,一個大浪撲過來,打了一個敗訴的知識產權司,再賠了二三百萬,資金鏈一下子斷了,應收賬款收不回來,公司已經面臨停擺。折騰了大半年,羅關北買的車買的房,都做了抵押,剛給公司贏來一些氣的時間,但黎子晴反而開口了:“我不想掙扎了,我要退出。”
對于黎子晴退出的原因,羅關北是明白的,高日朗也清楚,不僅僅是覺得北朗玩不下去了,是對羅關北也沒信心了。一個人對一個男人沒信心之后,就自然會開啟自保功能。羅關北對高日朗說:“一個男人,沒必要賴著一個的不放。”
三個人算了算賬,還好,公司還沒負債,現金剩下七八十萬,賬面還有一百多萬應收賬款,也就是說一個人能拿到20多萬的現金四十萬的債權。黎子晴語氣很強:“我不要債權,我直接拿70萬走。”
高日朗要氣瘋了:“大姐,我們現金就剩下七八十萬,你拿走70萬,我們還怎麼玩?”
“你們那幾筆賬,抓去收。”
“那也得我們收到了再給你啊。”
“我退出了,我不想等。”
高日朗和黎子晴就要吵起來,羅關北拉了一下高日朗:“算了,給吧。”
高日朗是不想給全而退的,但他必須給羅關北面子。黎子晴走了之后,羅關北對高日朗說:“錢要是能收回來就收回來,要是收不回來,當我借了你的那份。”
其實,羅關北也想過放棄,尤其在他已經窮到上現金不超過2000塊的時候,他也想自保,他也想拿了錢走人。但他不得不撐起來。對于黎子晴,人家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雖然他和黎子晴算不上法律意義上的夫妻,但畢竟從大學跟著他到現在,兩人之間不僅僅有過,也有過恩。就念在當年為了他的創業計劃,辭去比他更高薪的工作,掏出了全部儲蓄,給他從神上到質上的支持的份上,他今天也會讓干干凈凈、毫無包袱地離開。對于高日朗,大學四年,同事三年,共同創業五年,他很清楚他對高日朗有著完全不于對黎子晴的責任,他必須負起這個責任。
公司搬出來之后,所有的大訂單幾乎都停了。枝頭凰落地不如,羅關北覺自己是前所未有的倒霉。要是思哲德真的跑了,他們的一半債權也就泡湯了,北朗真的撐不下去了。
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羅關北想了很多很多,那句“要是實在不行,我們就算了吧”剛到邊又咽下,剛咽下又到邊。他自嘲地看自己,房子押了,車子也押了,就差沒把自己家里以前置的服行頭也押了,也是沒人要,要是有人要,他服都要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