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丘上的三間土屋是魯正禮四十多年前蓋的,風吹雨打中飄零多年,每年都要修補兩次。自魯大貴念劍有,這兩年多了許多訪客,有慶賀有挑戰,藉口不一,目的卻相同。
想看看這未來的蜀山七劍之首,到底能有幾分斤兩。
於是便在這土屋前的空地上,魯大貴與人戰了六十七場,勝了六十七場,不僅無一敗績,甚至猶有餘力分出心神來護住後的土屋和那一小片桃花林。
桃樹不知何時種下,隻知道大富大貴從生下來便在那裡。
非是他魯大貴年僅十二便已真的天下無敵,而是真正的高手,都不屑於與這樣一個半大的孩子手。
泰山北鬥的羽長不易,所以格外珍惜。
勝之,便是不武。
更倘若,還會敗呢。
於是這個十四歲未嘗一敗的劍道奇才,這一日,終於迎來了人生首次失敗。
元劍飛懸於後,魯正禮緩步走到魯大貴麵前。
他真的走的很慢,因為他需要給魯大貴時間。
“早晚,你會為天下第一,現在正是你氣盛之時,若是敗了,毀你劍心。何必急在這一時。”
魯大貴回頭看向綠袍,答道。
“從前不知為何練劍,今日知道了。”
“早晚的事。你將來要做的,是那天下第一,此刻敗了,也就至多能做到劍道第一。”
“劍道第一,夠了。若是為我,我願意等。今日起,我不想等。”
看到這個甘願為了初見子放棄天下第一而去追尋那劍道第一的孫子,魯正禮不僅沒有責怪之意,反而有些難言的羨慕。
這是他曾經想做,卻沒做到的事。
“我不如你。”
隨後又向魯大富方向側頭。
“你不如他。”
魯大貴無言,隻是側讓開綠袍幾步,避免誤傷。隨後手接住風而來的瑞玉劍。
大戰六十七場,這是第一次。
練劍十年,這一也是第一次。
第一次,握劍。
凜冽劍氣非由劍出,而是由人上散發。
氣勢凝練,竟生出眼可見的一道型劍芒,豎立於魯大貴上方。
而後一劍化兩劍,兩劍化四劍,四劍化千萬劍。麻麻青芒畢,遮天蔽日宛如雨瀑。
一時間天昏地暗,風聲鶴唳。
“看劍!”
氣勢磅礴的一聲大喊之後,僅是片刻,風捲雲舒,碧霄如洗,淡天琉璃。
又是好晴天。
魯大貴頹然坐在地上,手上的瑞玉卻握得更了。
“學會了嗎?”魯正禮問道。
“沒有。”魯大貴坦然答道。
魯正禮又問魯大富。
“看清了嗎?”
魯大富茫然道:“看清了,不就是輕輕遞出去了一劍,怎的就破了那聲勢浩大的萬劍。”
魯正禮沒有回答,隻是對魯大貴說道。
“你不如他。”
“我不如他。”魯大貴平靜回答,沒有毫怨念。
“我不如你。”魯正禮又道。
“為何?”魯大貴抬頭問道。
老和善苦一笑。
“願你不懂。”
魯大貴看向綠袍,依舊春風滿麵,桃花依舊。
好似這一幕,期待許久,卻又異常稔。
悉到,冒犯卻又自然的收起元劍,輕劍刃,如故人相逢。
這一夜,老和尚難得的和兩個孫子,說起了往事。
那些往事,與劍無關,與佛無關。
隻和一個人有關。
那些江湖人的故事,和武功有關,和恩怨有關,和寶有關。最多的,卻都是和人有關。
行走江湖,隻要劍在手,便可地為床天為被,恩怨做酒,江湖做壺。
功夫,努力修煉總會有所建樹。
恩怨,最後終會了結。
唯有那個人,不是有心,便可得到。
更不是如何輕易能夠放下。
老和尚本不是和尚,也不是天生的老。年時便是蜀中出了名的紈絝。
紈絝也分三六九等,下等紈絝有心無力,有作惡的心沒作惡的膽兒,至多吃飯時找幾個由頭不給錢,一頓霸王餐能吹噓好幾年。
中等紈絝有心有力,縱馬遊街,欺男霸,衙門裡的該辦又無人敢辦的訴狀就是他們一較高下的資本。
這兩者,說穿了也不過是家室略好的地。
上等紈絝便瀟灑多了,多是某地有名的風流才子。鑒畫尚古,詩詞歌賦,錦瑟音律,甚至賞花弄梅,都是一把好手。
而他們被稱為紈絝,而非才子,便是因為這等人通常不拘一格。天生的好家世讓他們不用為了前程勞碌,不經仕途也不求名利,所學所用圖的不過一個字。
玩。
什麼都沒有好玩重要,秦樓楚館好玩就上青樓,街頭賭錢好玩就進賭館,若是哪一天覺得殺人好玩了,就要殺人。
魯正禮年時便是這樣一個上等紈絝。從小隨著篤信佛法的修研經書,長卻又迷,了風月場所的大豪客。
可他喜歡,便真的就是喜歡子容姿,而非得男歡。
他就是覺得佳人風姿迷人眼,喜那玉脂黛的沁人香氣,喜那花季萬種風,也喜那小家碧玉清水芙蓉。
他隻要靜靜看著,聽們柳鳴鶯脆,心便無限歡喜。
起初隻是在街上看見某家子出神,後來得知青樓這一偉大產業,如獲至寶又如魚得水,乾脆便住在了青樓,便是逢年過節,也不回家。
他哪有家,他早就沒了家。
青樓便是他的家,溫鄉裡做的春花夢總是好過將軍塚裡的百鬼夜啼。
可是這樣傾慕子癡的人,又怎麼會願意看那黑莽夫,或那些腦滿腸的豬頭在凝香溫潤的可花上流著油聳呢。
於是,城裡最有名的嫖客魯大公子,便了其他嫖客的公敵。因為隻要是他所住的青樓,都是長年包場,止姑娘接客。
老鴇子隻要有錢賺,哪管你一個年輕書生吃得下幾碗飯,喝得下幾杯花酒。況且這位魯大公子對男人鄙棄,對子卻是溫如水。但凡被他包下的場子,子都不願再接外客。隻覺得那些人才相貌,或是打賞的銀兩,都遠不如這位年輕小哥兒。
高階紈絝之所以高階,便在於有紈絝的資本。魯大公子的資本就是家中有錢,有很多錢,這些錢便是給他一個人花的。甚至有很多人,期盼著他花錢,期盼著他能把這些錢花完。
可僅是朝歌夜弦,對於幾百年的深厚底蘊,即是是最沒落的這一代,又算得上幾分銀錢。
這一切,在一個雨打芭蕉的時節,終於有了變化。
那一日,魯正禮正在二樓靠窗飲酒,與一眾子說完那些風月無雙的故事,正在調笑之際,卻有片刻失神,著遠的鳥兒發呆。隨後不經意低頭,偶見石板路上婷婷裊裊行來一名撐傘的綠子。
路過青樓前,似是聽到樓笑聲,好奇抬頭,正與一直盯著的魯正禮對上,片刻之後,婉約一笑。
百叢生。
自此以後,魯正禮眼中再也看不見別的子。
寤寐思服,輾轉反側。
這名全城男人的公敵,終於離開了青樓,魂不守舍的走街串巷,隻為眾裡尋,再見綠。
隻怪自己那一刻的失神,沒有最下樓去,問得芳名。
於是在數個失魂落魄的日子後,他終於在那條從未去過的惡臭勾欄,看見倚門而立。
綠依舊笑靨如花,聲骨。
“公子,來玩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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