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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第024卷

【漢紀十六】 起強圉協洽,盡昭若,凡七年。

孝昭皇帝下元平元年(丁未,公元前七四年)

春,二月,詔減口賦錢什三。

夏,四月,癸來,帝崩於未央宮;無嗣。時武帝子獨有廣陵王胥,大將軍與羣臣議所立,鹹持廣陵王。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不自安。朗有上書言:“周太王廢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雖廢長立可也。廣陵王不可以承宗嗣。”言合意。以其書示丞相敞等,擢郎爲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后詔,遣行大鴻臚事府樂、宗正德、祿大夫吉、中郎將利漢,迎昌邑王賀,乘七乘傳詣長安邸。又白皇后,徒右將軍安世爲車騎將軍。

賀,昌邑哀王之子也,在國素狂縱,作無節。武帝之喪,賀遊獵不止。嘗遊方與,不半日馳二百里。中尉瑯邪王吉上疏諫曰:“大王不好書而樂逸遊,馮式撙街,馳騁不止,口倦-叱吒,手苦於棰轡,勞-車輿,朝則冒霧,晝則被塵埃,夏則爲大暑之所暴炙,冬則爲風寒之所-薄,數以-脆之玉犯勤勞之煩毒,非所以全壽命之宗也,又非所以進仁義之隆也。夫廣廈之下,細旃之上,明師居前,勤誦在後,上論唐、虞之際,下及殷、周之盛,考仁聖之風,習治國之道,欣欣焉發憤忘食,日新厥德,其樂豈街橛之間哉!休則-仰屈以利形,進退步趨以實下,吸新吐故以練臧,專意積以適神,於以養生,豈不長哉!大王誠留意如此,則心有堯、舜之志,有喬、鬆之壽,聲廣譽,登而上聞,則福祿其臻而社稷安矣。皇帝仁聖,至今思慕未怠,於宮館、囿池、戈獵之樂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聖意。諸侯骨,莫親大王,大王於屬則子也,於位則臣也,一而二任之責加焉。恩行義,纖介有不者,於以上聞,非饗國之福也。”王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無惰,中尉其忠,數輔吾過。”使謁者千秋賜中尉牛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其後復放縱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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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令山龔遂,忠厚剛毅,有大節,諫爭於王,外責傅相,引經義,陳禍福,至於涕泣,蹇蹇亡已,面刺王過。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王嘗久與騶奴、宰人遊戲飲食,賞賜無度,遂見王,涕泣膝行,左右侍皆出涕。王曰:“郎中令何爲哭?”遂曰:“臣痛社稷危也!願賜清閒,竭愚!”王闢左右。遂曰:“大王知膠西王所以爲無道亡乎?”王曰:“不知也。”曰:“臣聞膠西王有諛臣侯得,王所爲似於桀、紂也,得以爲堯、舜也。王說其諂諛,常與寢,唯得所言,以至於是。今大王親近羣小,漸漬邪惡所習,存亡之機,不可不慎也!臣請選郎通經有行義者與王起,坐則誦《詩》、《書》,立則習禮容,宜有益。”王許之。遂乃選郎中張安等十人侍王。居數日,王皆逐去安等。

王嘗見大白犬,頸以下似人,冠方山冠而無尾,以問龔遂,遂曰:“此天戒,言在側者盡冠狗也,去之則存,不去則亡矣。”後又聞人聲曰:“熊!”視而見大熊,左右莫見,以問遂,遂曰:“熊,山野之,而來之宮室,王獨見之,此天戒大王,恐宮室將空,危亡象也。”王仰天而嘆曰:“不祥何爲數來!”遂叩頭曰:“臣不敢忠,數言危亡之戒;大王不說。夫國之存亡,豈在臣言哉!願王自揆度。大王誦《詩》三百五篇,人事浹,王道備。王之所行,中《詩》一篇何等也?大王位於諸侯王,行污於庶人,以存難,以亡易,宜深察之!”後又污王坐席,王問遂;遂然號曰:“宮空不久,妖祥數至。者,憂象也,宜畏慎自省!”王終不改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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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徵書至,夜未盡一刻,以火發書。其日中,王發;晡時,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侍從者馬死相於道。王吉奏書戒王曰:“臣聞高宗諒-,三年不言。今大王以喪事徵,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發!大將軍仁、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聞;事孝武皇帝二十餘年,未嘗有過。先帝棄羣臣,屬以天下,寄孤焉。大將軍抱持君襁褓之中,佈政施教,海晏然,雖周公、伊尹無以加也。今帝崩無嗣,大將軍惟思可以奉宗廟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豈有量哉!臣願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壹聽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願留意,常以爲念!”

王至濟,求長鳴,道買積竹杖。過弘農,使大奴善以車載子。至湖,使者以讓相安樂。安樂告龔遂,遂問王,王曰:“無有。”遂曰:“即無有,何一善以毀行義!請收屬吏,以湔灑大王。”即-善屬衛士長行法。

王到霸上,大鴻臚郊迎,騶奉乘輿車。王使壽,郎中令遂參乘。且至廣明、東都門,遂曰:“禮,奔喪見國都哭。此長安東郭門也。”王曰:“我嗌痛,不能哭。”至城門,遂復言,王曰:“城門與郭門等耳。”且至未央宮東闕,遂曰:“昌邑帳在是闕外馳道北,未至帳所,有南北行道,馬足未至數步;大王宜下車,鄉闕西面伏哭,盡哀止。”王曰:“諾。”到,哭如儀。六月,丙寅,王皇帝璽綬,襲尊號,尊皇后曰皇太后。

壬申,葬孝昭皇帝於平陵。

昌邑王既立,戲無度。昌邑屬皆徵至長安,往往超擢拜。相安樂遷長樂衛尉。龔遂見安樂,流涕謂曰:“王立爲天子,日益驕溢,諫之不復聽。今哀痛未盡,日與近臣飲酒作樂,鬥虎豹,召皮軒車九旒,驅馳東西,所爲悖道。古制寬,大臣有退;今去不得,狂恐知,死爲世戮,奈何?君,陛下故相,宜極諫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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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夢青蠅之矢積西階東,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之,以問遂,遂曰:“陛下之《詩》不云乎:‘營營青蠅,止於。愷悌君子,毋信讒言。’陛下左側讒人衆多,如是青蠅惡矣。宜進先帝大臣子孫,親近以爲左右。如不忍昌邑故人,信用讒諛,必有兇咎。願詭禍爲福,皆放逐之!臣當先逐矣。”王不聽。太僕丞河東張敞上書諫,曰:“孝昭皇帝早崩無嗣,大臣猶懼,選賢聖承宗廟,東迎之日,唯恐屬車之行遲。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傾耳,觀化聽風。國輔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輩先遷,此過之大者也。”王不聽。

太僕丞河東張敝上書諫,曰:“孝昭皇帝早崩無嗣,大臣憂懼,選賢聖承宗廟,東迎之日,唯恐屬車之行遲。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傾年,觀化聽風。國輔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輩先遷,此過之大者也。”王不聽。

大將軍憂懣,獨以問所親故吏大司農田延年。延年曰:“將軍爲國柱石,審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選賢而立之!”曰:“今如是,於古嘗有此不?”延年曰:“伊尹相殷,廢太甲以安宗廟,後世稱其忠。將軍若能行此,亦漢之伊尹也。”乃引延年給事中,與車騎將軍張安世圖計。

王出遊,祿大夫魯國夏侯勝當乘輿前諫曰:“天久而不雨,臣下有謀上者。陛下出,何之?”王怒,謂勝爲礻夭言,縛以屬吏。吏白霍不舉法。讓安世,以爲泄語。安世實不言;乃召問勝。勝對言:“在《鴻範傳》曰:‘皇之不極,厥罰常,時則有下人伐上者。’惡察察言,故云‘臣下有謀’。”、安世大驚,以此益重經士。侍中傅嘉數進諫,王亦縛嘉繫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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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世既定議,乃使田延年報丞相楊敞。敞驚懼,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延年起,至更,敞夫人遽從東廂謂敞曰:“此國大事,今大將軍議已定,使九卿來報君侯,君侯不疾應,與大將軍同心,猶與無決,先事誅矣!”延年從更還,敞夫人與延年參語許諾:“請奉大將軍教令!”

癸巳,召丞相、史、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會議未央宮。曰:“昌邑王行昏,恐危社稷,如何?”羣臣皆驚鄂失,莫敢發言,但唯唯而已。田延年前,離席按劍曰:“先帝屬將軍以孤,寄將軍以天下,以將軍忠賢,能安劉氏也。今羣下鼎沸,社稷將傾;且漢之傳諡常爲‘孝’者,以長有天下,令宗廟食也。如漢家絕祀,將軍雖死,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乎?今日之議,不得旋踵,羣臣後應者,臣請斂斬之!”謝曰:“九卿責是也!天下匈匈不安,難。”於是議者皆叩頭曰:“萬姓之命,在於將軍,唯大將軍令!”

即與羣臣俱見,白太后,陳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廟狀。皇太后乃車駕幸未央承明殿,詔諸門毋昌邑羣臣。王朝太后還,乘輦歸溫室。中黃門宦者各持門扇,王,門閉,昌邑羣臣不得。王曰:“何爲?”大將軍跪曰:“有皇太后詔,毋昌邑羣臣!”王曰:“徐之,何乃驚人如是!”使盡驅出昌邑羣臣,置金馬門外。車騎將軍安世將羽林騎,收縛二百餘人,皆送廷尉詔獄。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敕左右:“謹宿衛!卒有故自裁,令我負天下,有殺主名。”王尚未自知當廢,謂左右:“我故羣臣從安得罪,而大將軍盡系之乎!”

頃之,有太后詔召王。王聞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帳中,侍數百人皆持兵,期門武士陛戟陳列殿下,羣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聽詔。與羣臣連名奏王,尚書令讀奏曰:“丞相臣敞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早棄天下,遣使徵昌邑王典喪,服斬衰,無悲哀之心,廢禮誼,居道上不素食,使從子載車,所居傳舍。始至謁見,立爲皇太子,常私買豚以食。皇帝信璽、行璽大行前,就次,發璽不封。從更持節引昌邑從、騶宰、奴二百餘人,常與居敖戲。爲書曰:‘皇帝問侍中君卿:使中府令高昌奉黃金千斤,賜君卿取十妻。’大行在前殿,發樂府樂,引昌邑樂人擊鼓,歌吹,作俳倡;召泰壹、宗廟樂人,悉奏衆樂。駕法駕驅馳北宮、桂宮,弄彘,鬥虎。召皇太后小馬車,使奴騎乘,遊戲掖庭中。與孝昭皇帝宮人蒙等,詔掖庭令:‘敢泄言,要斬!’……”太后曰:“止!爲人臣子,當悖如是邪!”王離席伏。尚書令復讀曰:“……取諸侯王、列侯、二千石綬及墨綬、黃綬以並佩昌邑郎者免奴。發府金錢、刀劍、玉、採繒,賞賜所與遊戲者。與從奴夜飲,湛沔於酒。獨夜設九賓溫室,延見姊夫昌邑關侯。祖宗廟祠未舉,爲璽書,使使者持節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園廟,稱‘嗣子皇帝’。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詔諸署徵發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荒,失帝王禮誼,漢制度。臣敞等數進諫,不變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謹與博士議,皆曰:‘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闢不軌。“五辟之屬,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於鄭,”由不孝出之,絕之於天下也。宗廟重於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廟,子萬姓,當廢!’臣請有司以一太牢告祠高廟。”皇太后詔曰:“可。”令王起,拜詔,王曰:“聞‘天下有爭臣七人,雖亡道不失天下。’”曰:“皇太后詔廢,安得稱天子!”乃即持其手,解其璽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馬門,羣臣隨送。王西面拜曰:“愚戇,不任漢事!”起,就乘輿副車,大將軍送至昌邑邸。謝曰:“王行自絕於天,臣寧負王,不敢負社稷!願王自,臣長不復左右。”涕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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