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第一大殺手組織和第一大匪幫的聯姻，注定要在璧玉城引起轟，并傳揚多時。

騎著馬，行走在送親的隊伍中，顧慎為大概是唯一對婚禮本不興趣的人，他曾經來過一次璧玉城，這回算是故地重游，只是心卻已大不相同。

還是兩年前，在沙漠中辛苦行進了近一個月，顧家人見到的第一人煙集之地就是璧玉城，久之人喝的第一口水自然如同瓊漿玉，在旅人們眼中，這里無異于人間天堂。

從城外開始就遍布店鋪酒坊，街道上行走著天南地北各人等，第一次見到如此多的異域人，大家的眼睛幾乎都不夠用了，放肆地挨個盯瞧。

老爺顧侖卻不喜歡這個地方，稍做停留，去衙門換過關文，次日一早就起程繼續西行，前往數百里外早已托人買妥的綠洲莊園。

顧慎為和兩個哥哥對此都到很憾，二哥嘀咕著想要買一名胡姬，被大哥教訓了一頓，不過他自己也目不轉睛地盯著街上的婦，險些從坐騎上墜下來。

二哥攢了不私房錢，藏在床下，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再來璧玉城買一名姬。

送親的隊伍從西門進城，大張旗鼓地在街道上行進，街邊滿了圍觀的百姓，全都躬致意，許多人還往地上撒落香花，這樁殺手與強盜的聯姻，得到了王族般的禮遇。

這里是璧玉城，刀劍就是王冠。

金鵬堡位于璧玉城外的高山絕巔之上，唯一的出道路是一條“之”形山路，山下的起點就是璧玉城北門，遠遠去，山上的城堡宛如帝王的宮苑，山下的城市則是它的門戶與第一道防線。

山路兩邊也有房屋，雖然不如城集，但也絕不顯荒涼，而且家家戶戶的門墻都進行了裝飾，特意為金鵬堡的婚事增添喜慶，事實上，這些人家絕大部分都與金鵬堡有各種各樣的關聯，他們都要仰仗著“獨步王”安家立業。

隨著山勢增高，氣溫逐漸降低，雖是盛夏之時竟也有涼意。

第一次見到金鵬堡地勢的人，都會大吃一驚，在山下看時，城堡位于山巔，其實它聳居在一座卓然孤立的絕峰之上，四面皆是萬丈深淵，只在南面架起一條丈余寬的石梁，與山路相連。

石梁兩邊沒有任何防護，走在上面向下去，只見云霧繚繞，不聞一聲一響，令人搖搖墜，不敢久視。

經過石梁時，所有人都下馬步行，誰也不敢冒險，萬一坐下的牲口到驚嚇，就要落個碎骨的下場。

任誰提心吊膽地走過這條半里長的狹窄石梁，都很難不對眼前的城堡生出敬畏之心。

金鵬堡大門前是一塊廣闊的空地，全以青石鋪，有些已經損毀，顯出城堡的久遠年歲。

墻壁同樣以巨石壘，高低不等，錯落有致，但是最低的也有三四丈，頂端遍布箭垛與譙樓，無數面旗幟直云層。

這樣一座保壘，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要里面糧草充分，誰也沒辦法從外面攻破。

顧慎為越發相信神意的存在，唯因此，他才能差錯地進金鵬堡部。

城堡大門暢開，迎接新娘子的人群就站在門口。

顧慎為還以為能見著傳說中的“獨步王”上伐，結果卻失了，除了上怒，他沒再見著其他上家的人，甚至沒能親眼目睹夫妻拜堂的場面。

十對男和那數不清的嫁妝一樣，現在了上家的財產，甫一進金鵬堡，就有人接管分派。

是新的仆人，被送往上怒的院邸，十名男卻被送至一小院落里，院門的門楣上刻著“積薪院”三個字，顧慎為由此猜測，他們今后的主要工作大概就是劈柴。

至此，婚宴對這些初來乍到的年來說，只剩下飄緲的音樂與約的歡笑聲。

在金鵬堡的第一個夜晚，平靜而漫長，除了有人送來些晚飯，再沒人過問這批新財產，十名年都睡在一間屋子里，一鋪大炕，勉強能下所有人。

尖臉年林洋最早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他臉上的指印已經消除，信心基本恢復，是他想到結拜的主意，所以，他自封為“大哥”。

“金鵬堡，知道嗎，這里是金鵬堡，就是西域各大王族，也沒上家的權勢大，咱們是走運了，不，是我走運了，我肯定能飛黃騰達，沒準還能得到‘獨步王’的歡心。在金鵬堡得寵，就是在整個璧玉城得寵。至于你們，老老實實跟著我，學點為人事的訣竅，沒準也能混個模樣。還有，別怪我沒告訴你們，金鵬堡每天都殺人，最一個，你們都要小心些。”

林洋喜歡嚇唬人，更喜歡被人吹捧，幾名年投其所好，臉發白地求他照應。

林洋聒噪了近一個時辰，才滿足地安靜睡去，接著，其他年也一個接一個進夢鄉，顧慎為閉上雙眼，又睜開，還是睡不著，他不記得自己上一次睡個好覺是什麼時候了。

他已經進金鵬堡，姐姐或許就關在這里的某個地方，他甚至能覺到的呼喚，雖然太過冒險，但是不去探查一番實在令人難以忍。

林洋可能還會跳起來喊，外面可能遍布陷阱，顧慎為卻管不了這些，悄悄爬起來，著腳，溜出房間。

院子很小，東西兩邊各有一道門，東門外是一條小巷，顧慎為等人就是從這條路進院的，巷子深長，白天時有衛兵把守，他尋思了一下，決定走西門，看看外面的況。

門戶虛掩，這是一個好兆頭，可是外面一團漆黑，顧慎為適應了好一會，才能勉強分辨周圍的況，地面是平整的泥土，散落著許多碎石，不遠影影綽綽地立著高大的樹木。

這里不像是金鵬堡的一部分，倒像是已經出到了堡外。

離開金鵬堡如此容易，顧慎為大意外，小心翼翼地索著前行，大概走了三四十步，覺得腳下一塊石頭落，接著聽到一聲奇怪的音響，于是停住腳步，低頭看時，嚇了一跳。

他已經走到懸崖邊上，只需再邁一步，就會掉深淵，怪不得這里無人把守，其實是無需把守。

那聲奇怪的音響是從下面傳來的，遙遠而微弱，像是石子撞崖壁的聲音，又像是某種尖銳的哨聲，在這郁滯的黑夜中，仿佛是來自地獄的回響。

顧慎為汗直豎，慢慢地后退兩步，轉向小院跑去。

回到院子里，顧慎為心事稍定，又輕手輕腳地走到東門，推了一下，才發現門從里面鎖住了，他后退幾步，觀察哪里能跳出去，卻撞在了什麼東西上，轉抬頭，只見一個人正低頭看著他。

那人全黑，蒙面，幾乎與黑夜融為一，右手放在左腰附近，仔細看時，能夠認出他手中握著刀柄，像鬼魂一樣無聲無息。

還有人和自己一樣，也來夜探金鵬堡？顧慎為先是又驚又喜，但是懸崖邊上的經歷讓他的頭腦比平時更警醒，所以一不，也不開口。

兩個人就這麼互相盯了好一會，黑人終于先開口。

“你違反宵令。”

顧慎為心中一涼，黑人不是幫手，而是金鵬堡的守夜人，金鵬堡外面固若金湯，里面同樣守衛森嚴。

“我不知道，我剛來，我、我想小便。”

“八的人？”

顧慎為拼命點頭。

黑人在猶豫，握刀的手了又松。

“屋子里有夜壺。”

顧慎為明白自己剛剛死里逃生，急忙點點頭，一路跑回臥房，找著夜壺，但是他太張了，憋了好半天才出一點來，他總覺得那個守夜人還在外面傾聽。

上土炕，心還在怦怦直跳，“不能再冒險。”他暗暗提醒自己。

鼾聲此起彼伏，其他年睡得正香。

顧慎為還沒想到報仇的方法，進金鵬堡的第二天，他發現自己連再見上怒一面都是難上加難。

“積薪院”跟儲存木柴沒有關系，這里是送死人的地方。

凡在堡傷、生病，地位不高，又不值得一治的人，都會送到這座小院里等死，在金鵬堡，這種人可不，真的就像林洋所說，“每天都有死人”。

“大頭神”的兒正在月，帶來的十名年一覺醒來，卻一塊掉深淵，他們被分派的職責就是照顧那些垂死之人。

看著刀劍殺人是一回事，親手死者、眼瞅著傷口潰爛鮮橫流則是另一回事，一天下來，年們都像是老了幾十歲，沉默憂郁，鼻子里的腐爛氣味揮之不去，連林洋也傻了眼，呆呆地一言不發。

“積薪院”的管事是一名二十多歲的男子，材瘦弱，臉蒼白，點綴著三兩顆刺，像是長年帶病，被送到本院等死，結果卻一直死不了，了這里的“主人”。

管事姓韓，名“機奴”，說起自己的名字時，他咬牙切齒，好像他取得難聽的名字全是年們的錯。

他手里總提著一三尺長的紅木，常說的一句話是“把骨頭打，才能教出好奴才。”

金鵬堡的規矩比鐵山匪幫嚴格得多，韓機奴接管新奴仆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他們起名字，命名方式很簡單，從千字文中按順序挑字，后面加一個“奴”字，可能犯忌的字和太復雜的字先被剔出，還剩下七八百字，歷代奴仆番使用。

韓機奴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

他拿出的名冊上面布滿了各式各樣的符號，表明哪些字現在能用。

“散慮逍遙，欣奏累遣，戚謝歡招，嗯，慮和奏用過了，還剩下十個字，正好。”

起名字的房間就在隔壁的小院里，一名滿頭白發皮松弛得厲害的老頭子專門負責這項工作，韓機奴確定字眼，老頭子找出相應的鐵模，放在火中燒紅。

即使聽不懂中原話，那些年們也都明白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你瞧我我瞧你，誰也不敢第一個上。

“快，事還多著呢。”韓機奴不耐煩地催促。

林洋——他很快就會有一個新名字“遙奴”——推了一把邊的顧慎為，于是顧慎為第一個取得了名字，烙在他的右小臂上。

歡奴，和他的小名竟然是同一個字。

那對兄弟，大的戚奴，小的謝奴。

年們的手臂上都印上兩個丑陋的字，外加一只展翅的鳥，那是金鵬堡的標志。

看著額上滲出汗珠的年們，韓機奴很滿意，甚至出自己手臂上的文字，讓每個人都看了一眼，然后放下袖子，說：

“你們是金鵬堡的人了，生是王主的仆從，死了也要服侍老王主，但是現在，你們的命都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