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為認得那面旗幟。

還是兩年前，顧氏全家上下數十口人離開中原，正穿過沙漠，前往未知的西域，路上雇傭了許多幫工，其中有一個人就背著金鵬旗，他不是領路人，卻總是走在隊伍最前面，他也不是仆役，什麼雜活都不干，對雇主向來不遠不近的，那些馬夫雜役對他都有點畏懼。

遷往西域的旅程苦悶無聊，但有一件事顧慎為記得清清楚楚，近一個月的旅途中，他們沒有遇到過任何劫匪的襲擊，似乎印證了老爺顧侖對西域局勢的判斷，其實卻是因為金鵬堡的庇護。

金鵬堡曾經是顧家的保護者，這更增添了顧慎為的疑：為什麼兩年之后保護者會變屠殺者？他甚至開始懷疑強盜飛鷹是不是搞錯了。

抱旗的兩人停在原，黑騎士一個人駛近，距離龍飛度十余步時停下，翻下馬，將手中的長弓放好，不疾不徐，好像正準備跟偶遇的老友打聲招呼。

“雪山劍客拜訪金鵬堡的地盤，真是稀客啊。”

“嘿，金鵬堡殺手敢一個人出戰，也真罕見啊。”

“迫不得已，不過在下好歹也學過幾天搏斗之。”

“在下大雪山彈多鋒龍飛度。”

龍飛度雙手握劍，劍尖仍是斜斜指地。

“久仰久仰，在下金鵬堡無名小卒，不值一提。”

黑殺手拔出了刀，和強盜們常用的彎刀不一樣，他手中的刀平直狹窄，刀刃長不過兩尺，和龍飛度的大長劍比起來像一繡花針。

兩人越走越近，旁觀的人群摒住了呼吸，等待著決定生死的一擊。

顧慎為心中更是忐忑，期待著雪山劍客的勝利，他已經打定主意，不管龍飛度待會如何對待邊的兩名年，他都不會再手。

殺手與劍客走近到三步之，誰也沒有手，一步之，還是不手，兩人互相盯著，好像即將而過的人，只是點頭示意而已。

顧慎為的一顆心卻懸在嗓子眼里，他見過許多次比武，自己還曾經參加過幾次，雙方總是隔著很遠就擺出架勢，一邊接近一邊還要不停地改換招勢，從來沒有人像這兩位一樣，隨意到連點殺氣都沒有。

殺手與劍客已經肩并肩，中間只隔著不到一步的距離，只需半步就會錯開，他們仍扭頭互相盯著，殺氣突然間全面迸發，從無到盛氣凌人只是一瞬間，短刀與長劍同時出招。

即使早有準備，即使一直眼睜睜地看著，旁觀的人群還是吃了一驚，不由己往后一傾，好像遠的刀劍招呼的是自己的要害。

刀與劍出擊快如閃電，卻沒有相，黑殺手退卻的速度比出刀的速度更快，眨眼間，他已經退到五步以外，正好在長劍的攻擊范圍邊緣。

龍飛度不等劍招變老，也及時收回劍勢。

第一招似乎沒分勝負，顧慎為覺得雪山劍客更強些，但是他沒有十分把握，因為他想起父親顧侖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顧侖對小兒子向來十分放縱，從不過分他刻苦練功，可是有一回顧慎為又對別人的武功評頭論足時，顧侖難得地嚴肅了一回，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手，說道：

“有一對好眼力，比有一雙好手力要難得多。”

顧慎為當時對這句話不以為然，但是現在他相信了。

龍飛度幾招之間就殺死了六名亡命之徒，金鵬堡殺手悄無聲息地屠滅了顧家上下幾十口人，眼前的黑殺手縱然不是當事者，手也差不到哪去，兩人都是如假報換的高手，可是生死相搏之時，招式卻樸實到簡陋的地步，不過一劈一刺，與老家仆楊崢萬年不變的長槍一有異曲同功之妙。

反倒是顧慎為自己，拳法、刀法都學了好幾套，談起中原紛繁的武流派時更加頭頭是道，遇著最普通的強盜卻沒有還手之力。

華而不實，這是父親顧侖含笑搖頭對他下的評語。

殺手與劍客再次鋒，這回兩人沒有慢慢接近，而是像蓄滿力道的利箭、繃的豹子，一躍而起，倏忽即至，刀劍撞，發出刺耳的磨聲。

還是黑殺手首先退卻，而且退得更遠，直至十步以外，神張，好像每一汗都在豎立。

龍飛度又揮了一次長劍，向前邁了一大步。

顧慎為心中一，以為雪山劍客就要追擊敵手發致命一擊，但他錯了，龍飛度只邁了一步就停住不，雙方雙陷僵持狀態。

兩人雕像似地對峙，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令周圍的觀眾迷不解，誰也不敢貿然好，萬一站錯了隊，可是要惹來殺之禍的。

“慈悲散，我早該想到的。”龍飛度突然單跪下，雙手仍然握劍柄，但它不再是殺人的武，只是一支撐。

顧慎為不知道什麼是“慈悲散”，對此一無所知的人不止他一個，但大家都清楚一件事：雪山劍客中了暗算。

“你們這種劍客總是這樣，‘早該想到’，就是沒防備。哼。”黑殺手語氣中滿是不屑，對手下敗將沒有一憐憫。

“慈悲散無無味，中者弱無力，害人不淺，十五年前‘獨步王’立誓全部銷毀永世不用，如今重新現世，看來金鵬堡還跟從前一樣，不值得相信。”

“嘿嘿，看來你知道的不，不過你錯了，這不是‘慈悲散’，所以，王主的誓言沒有打破，金鵬堡也還是可信的，尤其是金鵬堡從不留活口這件事，你一定要相信。”

黑殺手邊說邊走到龍飛度后，銳利的刀尖抵在劍客的肩窩上。

就是這樣了？顧慎為不敢相信，一心期待著龍飛度起反擊，但這只是年的奢，好人應該打敗壞人，明正大應該過謀詭計，雪山劍客也“早該想到”，太多“應該”永遠不了現實。

黑殺手的狹刀慢慢，直到刀柄，龍飛度沒有反抗，死得波瀾不驚，只有尸一直扶著劍跪立不倒，不遠，就躺著死在他劍下的六名強盜。

黑殺手握著仍在滴的狹刀，扭看著數十名強盜。

他殺死了一名真正的劍客，手段鄙劣，可仍然是勝利者，所以眾人明知道一轟而上，很有可能殺死他，但是所有強盜，不管他們在搶劫人口與牲畜時如何豪橫，這時卻都像面對著惡狗的小綿羊一樣，膽戰心驚，低眉順眼。

殺手目鄙夷，在龍飛度上凈刀上的跡，收刀鞘，緩步走回自己的馬前，翻上馬，尋思了一會，冷冷地說道：

“做完生意馬上走，誰也不準停留。”

強盜們如蒙大赦，紛紛點頭稱是。

雪山劍客令人失，強盜們更加讓人不屑，報仇的曙剛剛頭又暗淡下去，顧慎為想不出自己如何才能打敗金鵬堡的仇人，他原本以為練了“合和勁”速法門，就能上門挑戰殺敵人，現在才醒悟事遠沒有那麼簡單容易。

但他明白了一件事，父親、師父楊崢還有兩個哥哥并非毫無還手之力，他們也和龍飛度一樣中了暗算。

黑殺手催馬前進，在路口轉向東方，進金鵬堡的地盤，在他后，兩名抱旗人跟隨，像是兩頭母獅跟在剛剛戰勝侵者的雄獅后面，路口以西的觀者，不過是一群頭頸的野狗。

“做完生意馬上走。”顧慎為很快就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而且發現自己也了商品。

金鵬堡殺手經過之后不久，從北方的山口走來一隊商旅，排長長的隊列，有的騎馬，有的駕著車輛，服飾各異，龐龐雜雜有數百人之多。

商人與盜匪，界限分明常常是對手的兩撥人，在這條路上卻達了和平的默契，雙方都在互相等待著，強盜們紛紛拿出搶來的品與人口，像剛行的小伙計一樣，向走過的商人推銷自己的東西，其中大多數品他們自己也不出名字。

商人很喜歡這種買賣，不僅價格便宜，運氣好的話，還能從不識貨的強盜手中買到某件來歷不明的稀世珍寶，最關鍵的是，丁字路口是安全的，最兇殘的匪徒也得制心的沖，不敢攜帶金銀的商人一手指。

商人為此已經付出了代價，他們向西域最大的“強盜”金鵬堡付了保護費，換取特權，不小盜匪的擾。

易熱火朝天地進行著，七尸的腥之氣頃刻間就被沖得煙消云散，人來人往，顧慎為過人群再次看到不遠的雪山劍客時，尸已經倒下，長劍沒了蹤影，幾尸明顯被人搜刮一空。

顧慎為一肚子的慨和不知所以，他前邊的兩名年卻沒有太多想法，兩人剛剛逃過一劫，“救命恩人”竟然是金鵬堡的殺手，現在他們要自救了。

兩人張去咬手上的繩子，左右的俘虜們愣了一下，全都明白過來，這一串人已經自由了，他們的“主人”——飛鷹幫的六名強盜——已經變死人。

不過，在這個強盜與商人主導的丁客路口，“主人”顯然不是稀罕之，俘虜們手上的繩子還沒咬開，過來幾名商人，二話不說，指揮著手下的奴仆斬斷繩索，準備接收這一隊“貨”。

有些人順從地跟著新“主人”走，也有些人向想商人們解釋。

“我不是奴隸！”

顧慎為對著奔自己而來的大胡子嚷道，前邊的兩名年也用另一種語言嚷著，不論哪種語言，招來的都是哈哈大笑。

大胡子收起割繩的短刀，抓住顧慎為的一條胳膊，ＵU看書 www.uukansｈu．com要帶他上車，顧慎為一腔怒火正無發泄，于是運足了力氣，一腳踹在大胡子上。

顧慎為雖然年紀不大，武功學得也不到家，但是這一腳的力量卻也不小，大胡子疼得大一聲，惱怒，回手一拳狠狠擊中顧慎為的小腹。

這一拳比顧慎為的一腳力道還大些，顧慎為原本想好了應對的招式，可是還沒來得及施展就被打得一個趔趄，大胡子下手可比顧家的莊丁狠多了。

大胡子還要再打，一名商人厲聲說了幾句，大概意思是讓他不要打死了奴隸，那可是剛“買”來的貨。

被踹了一腳的大胡子很記恨，打到籠車木門時，故意將年的頭撞在木柵上，顧慎為只覺得腦子一陣眩暈，整個人被扔了進去。

落的地方卻有一個活人，那人尖一聲，將顧慎為踢開，顧慎為滾到一邊，好一會才恢復知覺，發現商隊已經重新上路，向東追隨金鵬旗的足跡。

籠車不是一輛，后面還有一串，拉車的全是雙角碩大的壯牛，許多面目猙獰的胡人騎士跟在車隊兩邊。

顧慎為回頭看看籠車里面，還有十幾個孩子蜷在雜草堆里，正用小般惶恐不安的目盯著他，不知道哪一個是剛才被他著的人。

投奔大雪山的希破滅了，顧慎為只能又回最初的希之路上，他手去懷里的白絹，要查看明白那上面有沒有他最想見到的文字。

白絹沒了。

顧慎為的腦子里嗡的一聲，全上下了一遍，白絹的確沒了，前后左右的草堆里也沒有它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