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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25章 莽蒼踏雪行

蕭峰行出十余里,見路畔有座小廟,進去在殿上倚壁小睡了兩個多時辰,疲累已去,又向北。再走四十余里,來到北邊要沖長臺關。

第一件事自是找到一家酒店,要了十斤白酒,兩斤牛,一只,自斟自飲。十斤酒喝完,又要了五斤,正飲間,腳步聲響,真走進一個人來,正是阿紫。蕭峰心道:“這小姑娘來敗我酒興。”轉過了頭,假裝不見。

阿紫微微一笑,在他對面一張桌旁坐了下來,道:“店家,店家,拿酒來。”酒保走過來,笑道:“小姑娘,你也喝酒嗎?”阿紫斥道“姑娘就是姑娘,為什麼加上個‘小’字?我干嘛不喝酒?你先給我打十斤白酒,另外再備五斤,給侍候著,來兩斤牛,一只,快,快!”

酒保出了舌頭,半晌不進去,道:“哎唷,我的媽呀!你這位姑娘是當真,還是說笑,你小小人兒,吃得了這許多?”一面說,一面斜眼向蕭峰瞧去,心道:“人家可是沖你來啦!你喝什麼,也喝什麼;你吃什麼,也吃什麼。”

阿紫道:“誰說我是小小人兒?你不生眼睛,是不是?你怕我吃了沒錢付帳?”說著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當的一聲,擲在桌上,說道:“我吃不了,喝不了,還不會喂狗麼?要你擔什麼心?”酒保陪笑道:“是,是!”又向蕭峰橫了一眼,心道:“人家可真跟你干上了,繞著彎罵人哪。”

一會兒酒送上來,酒保端了一只大海碗,放在面前,笑道:“姑娘,我這就給你甚酒啦。”阿紫點頭道:“好啊。”酒保給滿滿斟了一大碗酒,心中說:“你若喝干了這碗,不醉倒在地下打滾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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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雙手端起酒碗,放在邊舐了一點,皺眉道:“好辣,好辣。這劣酒難喝得很。世上若不是有這麼幾個大蠢才肯喝,你們的酒又怎麼賣得掉?”酒保又向蕭峰斜睨了一眼,見他始終不加理睬,不覺暗暗笑好。

阿紫撕了只,咬了一口,道:“呸,臭的!”酒保屈道:“這只香噴噴的,今兒早是還中咯咯咯的呢。新鮮,怎地會臭?”阿紫道:“嗯,說不定是你上臭,要不然便是你店中別客人臭。”其時雪花飄,途無旅,這酒店中就只蕭峰和兩個客人。酒保怎笑道:“是我上臭,當然是我臭哪。姑娘,你說話留神些,可別不小心得罪了別的爺們。”

阿紫道:“怎麼啦?得罪了人家,還能一掌將我打死麼?”說著舉筷挾了塊牛,咬了一口,還沒咀嚼,便吐了出來,道:“哎唷,這牛酸的,這不是牛,是人。你們賣人,黑店哪,黑店哪!”

酒保慌了手腳,忙道:“哎喲,姑娘,你行行好,別盡搗哪。這是新鮮黃牛,怎麼說是人?人哪有這麼理?哪有這麼紅艷艷的?”阿紫道:“好啊,你知道人。我問你,你們店里殺過多人?”酒保笑道:“你這位姑娘就開玩笑。們府長臺關好大的市鎮,我們是六十多年的老店,哪有殺人賣人的道理?”

阿紫道:“好吧,就算不是人,也是臭東西,只是傻瓜才吃。哎喲,我靴子在雪地里弄得這麼臟。”說著從盤中抓起一大塊煮得香噴噴的紅燒的牛,便往左腳的皮靴上去。靴幫上本濺滿了泥漿,這麼一,半邊幫上泥漿去盡,牛的油脂涂將上去,登時可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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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保見用廚房中大師父著意烹調的牛靴子,大是心痛,站一旁,不住的唉聲嘆氣。

阿紫問道:“你嘆什麼氣?”酒保道:“小店的紅燒牛,向來算持是長臺鎮上一絕,遠近一百里提起來,誰都要大拇指一翹,頭咕咕咕直吞饞涎,姑娘卻拿來皮靴,這個……這個……”阿紫瞪了他一眼,道:“這個什麼?”酒保道:“似乎太委屈一點。”阿紫道:“你說委屈了我的靴子?牛是牛上的,皮靴也是牛上上來的,也不算什麼委屈。喂,你們店中還有什麼拿手菜肴?說些出來聽聽。”酒保道:“拿手小菜自然是有的,不過價錢不這麼便宜。”阿紫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當的一聲,拋在桌上,問道:“這夠了麼?”

酒保見這錠銀子足足有五兩重,兩整桌的酒菜也夠了,忙陪笑道:“夠啦,免啦,怎麼不夠?小店拿手的菜肴,有酒糟鯉魚、白切羊羔、醬豬……”阿紫道:“很好,每樣給煮三盆。”酒保道:“姑娘要嘗嘗滋味嘛,我瞧每樣有盆也夠了……”阿此沉著臉道:“我說要三盆是三盆,你管得著麼?”酒保道:“是,是!”拉長了聲音,道:“酒糟鯉魚三盆哪!白切羊羔三盆哪……”

蕭峰在一旁眼旁觀,知道這小姑娘明著和酒保搗蛋,實則是逗引自己捶,當下偏給來個不理睬,自顧自喝酒賞雪。

過了一會,白切羊羔送上來了。阿紫道:“一盆留在這里,一盆送去給那位爺臺,一盆放在那張桌上。那邊給放上碗筷,斟上好酒。”酒保道:“還有客人來麼?”阿紫瞪了他一眼,道:“你這麼多,小心我割你了你的舌頭!”酒保舌頭,笑道:“要割我的舌頭麼,只怕姑娘沒這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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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峰心中一,向他橫了一眼,心道:“你這可不是自己找死?膽敢向這小反魔頭說這種話?”

酒保將羊羔送到蕭峰桌上,蕭峰也不說話,提筷就吃。又過一會,酒糟鯉魚、醬豬等陸續送上,仍是每樣三盆,一盆給蕭峰,一盆給阿紫,一盆放在另一桌上。蕭峰來者不拒,一一照吃。阿紫每盆只嘗了一筷,便道:“臭的,燦的,只配給豬狗吃。”抓起羊羔:鯉魚:豬,去靴子。酒保雖然心痛,卻也無可奈何。

蕭峰眼窗外,尋思:“這小魔頭當真討厭,給纏上了,后患無窮。阿朱托我照料,這人是個鬼靈,要照自己綽綽有余,兒用不著心。我還是避之則吉,眼不見為凈。”

正想到此,忽見遠一人在雪地中走來。隆冬臘月,這人卻只黃葛布單衫,似乎毫不覺寒冷。片刻間來到近,但見他四十來歲年紀,雙耳上各垂著一只亮晃晃的黃大環,獅鼻闊口,形貌頗為兇狠詭異,顯然不是中土人

這人來到酒店門前,掀簾而,見到阿紫,微微一怔,隨卻臉有喜,要想說話,卻又忍住,便在一張桌旁坐了下來。

阿紫道:“有酒有,你如何不吃?”那人見到一張空著座位的桌上布滿酒菜,說道:“是給我要的麼?多謝師妹了。”說著走過去坐下,從懷中取來一把金柄小,切割牛,用手抓起來便吃,吃幾塊,喝一碗酒,酒量倒也不弱。

蕭峰心道:“原來這人是星海宿老怪的徒兒。”他本來不喜此人的形貌舉止,但見他酒量頗佳,便覺倒也并不十分討厭。

阿紫見他喝干一壺酒,對本保道:“這些酒拿過去,給那位爺臺。”說著雙手到面前的酒碗之中,攪了幾下,洗去手上的油膩,然后將酒碗一推。酒保心想:“這酒還能喝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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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見他神猶豫,不端酒碗,催道:“快拿過去啊,人家等著喝酒哪。”酒保笑道:“姑娘你又來啦,這碗沽怎麼還喝能?”阿紫板起了臉道:“誰說不能喝?你嫌我手臟麼?這麼著,你喝一口酒,我給你一錠銀子。”說著從懷中取出一錠一兩重的小元寶來,放在桌上。酒保大喜,說道:“喝一口酒便給一兩銀子,可太好了。別說姑娘不過洗洗招待手,就是洗過腳的洗腳水,我也喝了。”說著端起酒碗,呷了一大口。

不料酒水口,便如一塊燒紅的熱鐵灸烙舌頭一般,劇痛難當,酒保“哇”的一聲,口一張,酒水噴而出,只痛得他雙腳跳,大:“我的娘呀!哎唷,我的娘呀!”蕭峰見他這等神,倒也吃了一驚,只聽得聲越來越模糊,顯是舌頭腫了起來。

酒店中掌柜的、大師父、燒火的、別的酒保聽得聲都涌了過來,紛紛詢問:“什麼事?什麼事?”那酒保雙手扯著自己面頰,已不能說話,出舌頭來,只見舌頭腫得比平常大了三倍,通烏黑。蕭峰又是一驚:“那是中了劇毒。這小魔頭的指只在酒中浸了一會,這碗酒就毒得如此厲害。”

眾人見到酒保舌頭的異狀,無不驚惶,七張八嚷:“到一什麼毒?”是給蝎子螯上了麼?”哎唷,這可不得了,快,快去請大夫!”

那酒保手指著阿紫,突然走到面前,跪倒在地。咚咚咚磕頭。阿紫笑道:“哎唷,這可當不起,你求我什麼事啊?”酒保偶然仰起頭來,指指自己舌頭,又不住磕頭。阿紫笑道:“要給你治治,是不是?”酒保痛得滿頭大汗,兩只手在上到,又磕頭,又是拱手。

阿紫手懷,取出一把金柄小刀,和那獅鼻人所持的刀子全然相同,左手抓住了那酒保后頸,右手金刀揮去,嗤的一聲輕響,將他舌塵割去了短短一截。旁觀眾人失聲大,只見斷舌如泉涌。那酒保大吃一驚,但鮮流出,毒便解,舌頭上的痛楚登時消了,片刻之時,腫也退了。阿紫從懷中取出一小瓶,撥開塞,用小指指甲挑了些黃藥末,彈在他舌塵上,傷口流立緩。

那酒保怒既不敢,謝又不甘,神極是尷尬,只道:“你……你……”舌頭給割去了一截,自然話也說不清楚了。

阿紫將那小錠銀子拿在手里,笑道:“我說你喝一口酒,就給一兩銀子,剛才這口酒你吐了出來,那可不算,你再喝啊。”酒保雙手搖,含含糊糊的道:“我……我不要了,我不喝。”阿紫將銀子收懷中,笑道:“你剛才說什麼來著?你好像是說,‘要割我的舌頭麼?只怕姑娘沒這本事。’是不是?這會兒可是你磕頭求我割的,我差問你:姑娘有沒有這本事呢?”

那酒保這才恍然,原來此事會因自己適才說錯了一句話而起,惱恨到了極,登時便想上前手,狠狠打一頓,可是見另外兩張桌上各坐著一魁梧雄壯的男人,顯是和一路,便又膽怯。阿紫又道:“你喝不喝啊?”酒保怒道:“老……老子”想起隨口罵人,只怕又要著道兒,又驚又怒,發足奔向堂,再也不出來了。

掌柜等眾人紛紛議論,向阿紫怒目而視,各歸原,換了個酒保來抬招呼客人。這酒只見了適才這場景,只嚇得膽戰心驚,一句話也不敢說。

蕭峰大是惱怒:“那酒保只不過說了句玩笑話,你就整治得他終殘廢,以后說話再也無法清楚。小小年紀,行事可忒也歹毒。”

只聽阿紫道:“酒保,把這碗酒送去給那位大爺臺喝。”說著向那獅鼻人一指。那酒保見手向酒碗一指,已是全一震,待聽說要將這酒送去給客人,更加驚懼。阿紫笑道:“啊,是了,你不肯拿酒給客人,定是自己想喝了。那也可以,這就自己喝罷。”那酒保嚇得面無人,忙道:“不,不,小人……小人不喝。”阿紫道:“那你快拿去啊。”那酒保道:“是,是。”雙手牢牢捧著酒碗,戰戰兢兢的移到那獅鼻桌上,唯恐不小心濺了半滴出來,雙手發抖,酒碗碗底到桌面時,嗒嗒嗒的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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