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王初翠驚喜地迎上去：“宋爺，您好可好久沒來啦！”

宋硯分了點眼神給，笑了笑：“王姥姥。”

聽到這稱呼，王初翠寵若驚，小段師傅三兩口咬完西瓜瓤，不敢擡頭。柳箏默默上前，福了福：“爺怎麽忽然來了？”

宋硯只問小段師傅：“吃完了，還不打算走嗎？”

小段師傅雖沒擡眼，語氣卻不：“我有些話想同柳姑娘說。”

宋硯斂眸，終于看向了柳箏，柳箏被他看得頭皮發麻。他在氣什麽？

王初翠想話，卻聽見宋硯語氣輕地道：“箏箏，我也想同你說話，好多話想同你說。”

柳箏抿，看向小段師傅。小段師傅洩氣地丟下瓜皮，悶頭去了對面陳家。

柳箏回給宋硯倒茶：“爺想說什麽，盡管說吧。”

“你喜歡他嗎？”

柳箏默默地把茶放下，把椅子搬給他。宋硯握著椅背卻不落坐，追問：“有多喜歡？”

“我沒喜歡他，這只是鄰裏間的正常往來。爺過來就只為問這個嗎？”

“當然不止。你有沒有想我？”

柳箏被他問得想笑，擡頭時卻看到他迫切又小心的眼神。把笑意了回去。幾天不見，他還是不懂委婉發問，也不懂男之間的話鋒，幾個問題問出來，跟審犯人似的。不過他坦誠，也不和他弄虛作假：“偶爾會想起，畢竟你的傷怪人擔心的，姥姥還時常念叨你。爺的傷怎麽樣了？”

宋硯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笑：“并不好，總是裂開，很疼。”

一直躲在房檐上的馮策聽見這話恨不得出聲懟他，這怪誰，誰你有事沒事砍竹子的。

王初翠關切地問：“府裏沒給爺再請個大夫看看嗎？總這樣不行的啊。”

“沒事，多疼幾天，疼習慣就好了。”

王初翠不是滋味地嘆口氣。

柳箏想起廚房裏還有幾片西瓜，端了過來：“爺，嘗嘗吧，很甜。”

宋硯放下杯盞，道謝後拈起一小塊嘗了嘗，舉止文雅幹淨。柳箏看了好一會兒，等他吃完了道：“我有個東西想請爺看看。爺隨我來。”

宋硯立刻起，柳箏頷首示意，往樓上走。宋硯立在樓梯口，不確定地問：“我可以上去嗎？”

柳箏站在臺階上垂視他，能看到微暗的線下年白壁般的脖頸上正悄然著結。想起那日為他汗時他重的呼吸聲。夏日炎炎，空氣中著灼熱的黏膩。

柳箏笑道：“爺別誤會，樓上有個花房，我是想請你看看我的花。”

才說完半句話，他就已提袍緩步上樓了，眼睛一直追尋著的影。

今日穿著一襲淺青的布，沒什麽繁複的花紋，卻襯得姿輕盈如燕。走間瑩白的手臂在袖中忽閃忽現，像溫涼的玉。宋硯結微，想避開自己的視線，腦海中卻已刻下了曼纖細的腰肢，松松挽著的長發下弧度優的脖頸。他一階一階上樓，十階的距離變為五階，變為三階，一個拐角，在他眼前消失了一瞬，下一刻他又踩住了的影子。連影子都那麽好看，像一只自由的蝶。

上了樓，停步轉，熾烈的把每頭發都照得像在發。一笑，線中的浮塵跟著湧：“爺，還記得這株花嗎？我把它養活了。”

的手已經指過去了，他的目還停留在臉上。他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和那些卑劣的男人好像沒有什麽分別，他對有與的爛俗念。這些日日夜夜，他總回味著擁懷的那個瞬間，總幻想那天接了他的請求，把他抱住，聽他說很多很多的委屈和……夢裏想，醒了也想。現在只是看一眼，那些難以啓齒的卑劣念頭都會統統發作。

“爺？”柳箏又喚他一聲，“你看呀。”

宋硯看向手指的方向，是半朵盛開在下的芙蓉。花瓣，枝筆直，風吹進來，它就輕輕地晃一下。宋硯的心也晃了一下。

他輕步走進的房間，看灑滿的小花房，小花房裏有個墊著薄被的搖椅，搖椅旁有個煮茶的小爐子。爐子旁邊還有個致的小方桌，桌上擺著各種各樣的小罐子小玩意兒，琳瑯滿目。他輕了呼吸，輕了腳步，像怕驚擾了什麽。他幾乎能從這一片小小的、得容不下第二個人的空間裏到每個清晨與傍晚的靜謐心境。

宋硯蹲下，輕著這半朵芙蓉花的層層花瓣，想象曾經輕地把它從髒土碎瓷中撥出來，又小心地把它移到盆重新栽種，每日都欣賞地看著它，給它松土施。它，每一次與每一寸目裏一定都飽含意。

“爺覺得怎麽樣？”柳箏俯問，“把它帶回去吧，我不好收這麽貴重的東西。”

“它是你的，不是我的。”宋硯起，“我知道養活它有多不容易。何況本來就是要送給你的。”

柳箏欣然地看著花，不再推辭了：“爺出價多，我買下它吧。”

宋硯落寞垂眸：“我不想和你談銀子。”

柳箏以為他覺得談銀子俗氣，便倚著搖椅問：“那爺想談什麽？”

宋硯張了張口，眼神堅定下來，臉卻騰騰地紅了：“想和你談。”

柳箏一愣，沒忍住偏臉笑了。多尷尬的話，他竟能說得一本正經。

“你不想的話當然可以再談別的。”宋硯趕補充，怕又把嚇跑了。

柳箏不笑了，靜靜地看著他。年神儀明秀，立在這窄小的空間裏，太格格不，像一尊被供起吃香火的神像。但柳箏向來是不信神佛菩薩，也不認為這世上真有神佛菩薩的。想到那天他可憐地哼的樣子，清楚地知道他可不是什麽小神仙。

不同于王初翠對權貴的慕，柳箏一向對權貴缺乏敬畏。因為沒有這層敬畏在，看宋硯和看這世上其他人都沒有區別。一定要說有區別的話，就是他相貌太突出，確實令人見之難忘。

柳箏笑問：“爺，你知道是求不來的嗎？”

宋硯迷惘地點頭：“……知道。”

“那便是了。”

簡簡單單四個字吐出來，卻如重錘般砸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久久沒有說話，柳箏擡眸看他，發現他紅了眼眶，有層晶瑩的霧籠罩在他的眼眸上。柳箏有一瞬間的不忍心，但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如果實話傷人的話，真正傷人的便不是實話，是事實。

柳箏繼續看花房隨微風輕晃的花草，鼻尖縈繞著花香茶香。仍然是愜意的。

宋硯站在影，癡惘地著。的世界是明的小花房，是養著缸蓮又種著菜的小院子，是熱鬧繁華有著賣花聲的市井。他的世界是個空的荒原，永遠有繞在耳畔揮不去的送喪嚎哭聲。他拼命想為世界的一部分，笑著說，求是求不來的。

“求不來，便不求了嗎？”宋硯聲音微啞，偏頭時眼角已經了，“總要有人一輩子都求而不得。”

柳箏不置可否：“那多痛苦。”

“習慣就好了。”

柳箏沉默了一會兒。

“箏箏。”

柳箏回神看向他，他笑了下，突然道：“我的不髒的。”

宋硯緩步轉下樓，腳步聲漸漸遠了，他的影消失在了面前。柳箏打開臨街的那扇窗，看他從鋪門出來，一步步走遠，忽然又停下。下意識以為他會擡頭看過來，卻發現他只是愣愣地看著一個經不住孩子撒終于肯買下一糖葫蘆的婦人。直到那對母子走遠了，他才慢慢地往前走。人群淹沒了他的影。

柳箏揪著一直藏在袖中沒能遞去的帕子，看向他剛才站著的位置。

他連個腳印也沒留下。

馮策跟著宋硯走了一路，不敢開口說話。也不知道爺在樓上和柳娘子聊了什麽，出來時竟然眼尾鼻尖都著紅。主子打從三歲起哭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上回被鞭子那麽狠，侯爺著他哭，他也沒掉一滴淚。柳娘子到底說了多傷他心的話？

宋硯一路走，直到發現周圍行人越來越，他擡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快走到京郊的那莊子了。宋硯茫然停步，在就近的旌善亭坐下了。他愣愣地看著旌善亭亭壁上張著的對拾金不昧之人和各府各縣貞潔烈的嘉獎告示。

馮策擔心地在他邊坐下了：“世子爺，您想侯夫人了？”

宋硯眨眨眼：“想。”

“柳娘子是不是說啥難聽的話了啊？”

“不難聽，”宋硯著自己的指腹，上面有練劍磨的繭，也有習字磨的繭，著很紮手，“實話而已。”

馮策咯噔一下：“啥實話啊？不是，一個小姑娘能說出啥真知灼見，別說啥您信啥啊！”

宋硯并不回答，像自言自語：“要是我死在娘的肚子裏就好了，永遠都做的。”

馮策張地膝蓋：“您別這麽說……如果侯夫人沒瘋，肯定會疼您您的。”

“到底誰瘋了……”

宋硯扶柱起，又朝來時的方向走了。

王初翠也在問柳箏對宋硯說了什麽。

“我說我對他沒那個意思，他說什麽做什麽都沒用的。”

王初翠洗著碗碟的作一停，思索道：“這麽說清楚了也好。其實大家心裏都跟明鏡兒似的，你和他沒可能。聽說不人暗地裏傳你要被擡進國公府做妾了呢，呸！做妾？不可能的事兒。”

“主要是我確實對他沒有男之。”柳箏坐在高腳凳上，手撐在兩邊，歪著頭晃著看姥姥忙活，“要真是兩相悅，我倒樂意他做我的郎，誰不和長得好看的人待一？”

王初翠板起臉想說荒唐，但板了沒兩息功夫，自己先笑了：“你是上說得厲害，我不信你真對誰有了意後還會甘願只和他做一對有人而已。”

“不信就不信唄。穆姨從前說過，子親跟把自己賣給了沒什麽區別，一輩人給個男人當牛做馬，我覺得說得十分切。我好不容易被姥姥從花樓裏買出來了，長大了反要再把自己賣出去嗎？”

“什麽賣不賣的，說得多難聽。雖然說，姥姥不反對你不親這事兒，但還是要跟你好好說叨說叨。這世上不是所有男的都不好！世上夫妻也并不全是怨。咱街上不就有對七老八十的夫婦？人家頭發全白了還天天手挽著手嘮嗑呢。還有你羅先生和顧爺，倆人關系多好！生的倆孩子也是聰明伶俐招人疼的，一家人歡歡喜喜的多好啊。我是想啊，你要是沒遇見合適的，就不親，遇見了，那就抓住。實話跟你說，這兩天段井匠還找我問你的意思呢。你覺得小段那孩子怎麽樣？”

柳箏來回晃著的一頓，直起腰：“小段師傅？”

“嗯！”

柳箏搖頭：“我不喜歡。”

“我瞧他人不錯啊，今年剛過二十歲的生辰，相貌周正，做事踏實認真，自己給自己攢了快百兩的媳婦本了，家裏還有三四十畝地和兩間鋪面、一間四合院。老兩口子都康健著，段井匠你是接了的，人隨和得很，小段他娘也是個幫襯鄰裏的熱心腸。最關鍵是段井匠說了，小段打十五歲起，好多人想跟他們家結親呢，都是小段自己沒看上，才拖到現在。人家對你的意，你是看得真真的，有什麽吃的好玩的，都要給你送些來。不說不心吧，你想想他是不是最合適的？”

柳箏莫名想到宋硯今天看小段師傅時幾乎要出刀子來的眼神，搖頭笑了：“哪裏合適了，我和他三兩句都聊不開。他說話還繞彎子，心裏別別扭扭的，什麽都要人去猜，我要真跟他在一起了，豈不是要天天哄著捧著他？”

“那也比陳儒和曾安好吧！一個滿肚子酸腐氣，一個面上老實心裏狠，想到他們都對你有意思，我就心裏怕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