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還能進去看嗎？”……

屋擺了炭爐，席靈給換了新枕頭被褥。

夜晚鑽進去，又香又暖，馥梨睡了酣然踏實的一覺，因睡飽了，起得比在清夏堂還早些。

按著約定時辰還早一刻到世子寢屋。

陸執方已去上衙。

席靈比更早，正拭一套銀兔毫釉茶盞，“來啦？”努努下，“你用那棉布先一遍博古架，一邊，一邊聽我講每日差事都包括些什麽。”

馥梨找到那棉布，目繞著上頭古樸雅致的件看，聽到席靈道：

“每日拭，灑掃清潔這個不必說。”

“寢屋所有件，一夜後要歸置原樣，左右、朝向和距離的擺放都有世子爺慣用的喜好，不能出錯。”

“屋瓶花一日一換水，五日一換花，貯花先擇瓶，春冬用銅，秋夏用磁。”

……

席靈事事巨細無。

馥梨忘了手上功夫，臉上漸漸浮現迷茫。

席靈皮子都快要說幹：“都記住了？”

“我待會兒拿紙筆默一遍，要是哪裏有錯，席靈姐姐給我指正。”言又止，“世子爺真是好……”

好講究、好難伺候對吧？

席靈等待著出發心同樣的聲音。

馥梨：“……好貴。”

席靈噗嗤樂了：“還有兩條規矩。便是前面我同你說的那些忘了，這兩條都得刻腦門上。”

手一指東邊側窗，窄窄一道，鑲嵌琉璃的窗格，炫出五彩斑斕的。“一是此窗常開，無論什麽天氣什麽時刻，風雨天水進來就及時清掃雨水。”

“好，第二條呢？”

“第二條……”

昨日離府前，特地問過世子，馥梨的差事到底要怎麽安排？世子當時口吻淡淡：“靜思閣不養閑人，的差事該怎麽當，就怎麽當，不必縱容。”

席靈想了想，還是照實說。

“除非世子吩咐，夜裏別往寢屋去，沐浴更不用你沾手。方才那些雜事，趁世子下衙前就要收拾好。”

馥梨想到後罩房小丫鬟夜談的傳聞，認真應下，“我也不想去莊子種菜挑糞。”

席靈會心一笑。

兩人沒打掃多久，南雁跑來：“木樨哥人擡了一些件來，說要換到仆役房，勞煩姐姐接應。”

“哎，我去看看，你先打掃著。”

席靈一出外院就傻眼了。

哪裏止一些，分明是滿院，套套新打的臺凳堆在院裏，其中一套黃花梨霸王棖大畫桌分外顯眼。

在靜思閣，眼跟著陸執方養刁了，那紋理一看就是好料子，雕工打工更是講究。

果然，木樨指揮院中雜役把臺凳換到仆役房裏，朝招手：“這大桌換到你屋裏，屋先收拾下。”

席靈忙糾正：“什麽我屋，現在不是了。”

馥梨還在忙。去幫忙確認，房間裏私人件都收拾好了，“都搬進來吧。”

木樨帶人來，把屋裏除床和櫃都搬空，又魚貫而，擡來了新的畫桌、香幾、玫瑰椅……同院子裏滿地攤開的家全然不是一個檔次。

席靈一陣沉默，不必縱容，原是自有人縱。

大理寺署外的青石道上。

渾然不知自己正在被腹誹的陸執方勒馬下來，把馬給衙役去牽。旁邊躥出來一人，眼地瞅他，眼裏都是紅：“小陸大人，怎麽樣？我兒香琴……”

“還沒尋著。”陸執方頓步片刻，又越過他。

那人一把扯住他袖子：“我聽說那群人從雲水村逃跑後，輾轉到楊柳村行騙了，三日後就有集會，你們快派人去捉啊！一定能捉到的！”

陸執方神微變：“你從哪兒聽說的？”

男人有些心虛：“西、西城角那圈。”

“西城腳，還是西城牆？”

“都差不多。”

“那你告訴我西城牆什麽最多？”陸執方扯回自己的袖，深吸了口氣，“乞丐，道聽途說的乞丐。岳守信，你的兒一旦找到了，大理寺會立刻告知。”

岳守信眼裏的黯淡下去，任由陸執方走開。

他從大理寺兩排鉚釘的大門外第一塊磚數到第七塊，一屁盤坐下，行雲流水地支棱起來個木架，掛起了一封書，上頭幾行大字：

“燕安縣雲水村妖教橫行以人祭天”

“大理寺查案懈怠遲不緝拿”

“吾家痛失苦尋無影蹤”

那字并非人，而是，褪紅褐。因為不好落筆，街上擺攤代筆的還多收了他二十文。路人大多數司空見慣，數頭回路過，湊過來看了看。

大理司直程寶川騎著大黑驢，晚半刻鐘到，就看大理寺門又圍觀了幾人，果不其然，撥開就見書，揣在懷裏當早點的麻花登時都不香了。

他怕被纏上，忙退開，一進大理寺門，就招了個小吏過來：“門口那人看見沒，攆走攆走。”

小吏也認得：“岳守信？攆了無用啊。”

“你先攆了，今日刑部的人過來不好看。”

程寶川瞪他，小吏哀嘆一聲去了。

岳守信是近來京畿道報失案的苦主之一。

起初報案說是兒跟他老娘外出時走丟了，後來經不過岳守信多番問，是他老娘誤信了邪教，要把孫送到觀音座下當仙，好庇護全家福澤。

岳守信跟老母親大吵一架，在縣衙得知這案件轉到了大理寺後，隔三差五就要來大理寺鬧。

回回攆走，一時半刻又來，抓到獄裏，更難纏，逮著送飯路過的獄卒都想套近乎打探案。

程寶川進了署，咔咔咔啃他的麻花。

陸執方同他隔了一張桌：“岳守信還在外頭？”

“下已人去攆了。”

“我們的人？”

“對。”

“城防兵馬司的人來，打聲招呼，關到他們獄裏安置，幹淨牢房，飯菜管夠，四天後再放人。”

四天啊？程寶川一噎：“這……會不會太狠了？”就算有刑部的人來聯查也不必這樣啊？

陸執方埋首文卷：“那你雇頂轎子，把他請到東市月笙客棧，好吃好喝供四天，找人看了也行。”

“司裏報賬嗎？”

“程司直的荷包報。”

程司直嚼嚼麻花咽下，拂袍起，“下這就去找城防兵馬司！”開玩笑，月笙客棧最次的房也要一兩銀，他幹癟的荷包如何能報？

陸執方從文卷上擡首。

岳守信的案子不是獨立案子，作案的是一夥靠裝神弄鬼在鄉野斂財、拐賣的江湖騙子，在每個縣作案一定次數後就轉移，所以蹤跡難尋。

最近大理寺查到三日後，楊柳村有教衆集會。

同岳守信打聽到的一模一樣。

西城牆下乞丐的消息，有時候是比府更靈通。也正因如此，岳守信必須先到獄裏去。

*

殘西照，屋檐上金融融。

靜思閣小廚房又飄香。馥梨最後檢查了一遍世子寢屋，就去領到屬于自己的那份。

小鍋揭開，是熱騰騰的莼菜鱸魚羹。

一口鮮湯連著魚吃下去，從舌熨帖到了肺腑，好似連指尖都跟著熱起來。吃得認真，耳邊盡是嗡嗡說話聲，擱下碗後，一抹鼻尖細汗，擡頭見嬤嬤和席靈都在笑。

馥梨眨眨眼：“是不是我吃得太急了？”

席靈：“再急能有外頭那群大老急？”

嬤嬤笑：“我們誇你吃飯香呢，看得我都想再添小半碗飯。就該世子這挑食的來看看。”

這話靜思閣裏，只嬤嬤敢說。

馥梨想不出陸執方挑食的模樣，收拾好碗筷，只歇了一會兒，就問廚娘借竈臺燒水。

西屋有子專用的小淨室，裏頭放著澡豆、刷子等浴，想洗發，所以得趕早些，睡覺前才能幹。

再渾暖熱地從小淨室出來，但見銀月升空，稀星細閃。

廊下點了燈，燈下有男子影，似一截薄而韌的修竹。護院不會往這邊來，是換了燕居袍的陸執方。

陸執方視線轉向，左右看看，站到廊柱後。

他停在一丈外：“躲我作甚？”

“婢子還沒梳發。”自己淌水的發尾，“席靈姐姐說，在靜思閣要儀容齊整。”雖然去不大姑娘院裏，就沖靜思閣小廚房的手藝，這差事都不能丟了。

陸執方那頭靜了靜。

“是我貿然來，這禮儀不作數。你先出來。”

馥梨探出頭去，陸執方示意取過他掌中一卷什。走到他近前，出來看，發現是一張張人像，準確地說，只有面容，都是十歲以下孩，旁邊小字批注著特殊征、歲數、名字等。

陸執方沒看，目落向了西屋前的柿子樹。

“用你那日在獨幽亭刻畫孩的筆法，據不同年歲的五大小比例，能將這些畫改一遍嗎？”

“能是能……可這些畫是？”

“畫像是京畿周邊縣被拐賣的孩。”

凡涉及緝捕的衙門，都有會畫人像的。

小衙門是文畫通才的師爺兼任，水平參差。這些畫像就是底下各縣所，不敷衍了事，但求眼耳口鼻齊全，對照畫像能在大街上找一堆差不多的孩子。

大衙門如大理寺，有擅寫五貌的丹青手。

但未見真人，空有口頭描述，描繪結果與真實的面貌有所差別。人力所限，亦未能逐一下訪去重繪。

今日岳守信來糾纏，陸執方想起了馥梨，即便是大理寺的人，畫嬰神態這一項都不如有靈氣。

那些江湖騙子是要被連拔起的。

早先拐賣的孩已散落各州，等到收網、獄、審訊各走完，又要耗費不功夫，耽擱一日，找回來的希就一分。不如在這運氣。

馥梨數了數，一共八頁，“世子何時要？”

“你何時改出來，我何時給大理寺的人臨摹，臨摹數十份後，用郵驛傳至各州衙門。”

陸執方無意催促，習慣使然，見不得與公務相關的事拖拖拉拉。馥梨點頭，同他并肩走到自己屋門前，手推開了一道門，“那我盡量快些。”

“量力而行。”

陸執方此刻才掀眸，看一眼的模樣。

一頭青烏濯濯，浴後兩頰天然薄，勝過萬千紅妝。門慢慢閉合，那雙如黑玉浸清泉的眸子快要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陸執方擡手，按在了那門上。

“世子爺？”

“還能進去看嗎？”

他來有正事，亦有私心。

正事想問畫。

私心想問，那套畫桌，還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