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是怕極了那事的

床笫之事，裴蕓不好為外人道，也只有自己知曉，是怕極了那事的，旁人家的妻子不得夫君夜夜留宿，卻不同，每每到了與李長曄的合房日，只希他政務繁忙，遣常祿來傳話，讓早些睡下。

與那人行敦倫之事，于裴蕓而言，無異于酷刑，漫長而疼痛，故見了常祿，非但沒有毫失，反有種逃過一劫的安心。

那廂的熱鬧從來與裴蕓無關，從前不上話，也怕說錯話，後來便也不開口了。

又坐了小半個時辰，衆人紛紛起告辭，裴蕓卻留在了最後頭。

高貴妃似也看出有話要說，主問道：“太子妃今日來永安宮，可有要事？”

裴蕓先謝了高貴妃送來的滿月禮，繼而才道了此行的真實目的，明日出宮回趟裴家。

這并非什麽大事，高貴妃亦能諒念家的心，當即便允了。

裴蕓低謝過，出了永安宮，回東宮的步子都急切了幾分。

書硯書墨聽得這個消息，心下激一點不比裴蕓，家娘娘終是放下心中芥，願意回去了。

回了琳瑯殿，裴蕓便著手安排起來，既是歸寧，不得要備些禮，教書墨取來私庫的藥材單子，翻了翻，微一蹙眉，“我記得庫房似有一株百年人參，去了何？”

書墨聞言，面詫異，提醒道：“娘娘忘了，先頭老夫人子抱恙，特意遣人來傳話，向您討走了那株百年人參，說是用來補氣……”

裴蕓攥著單子的手微滯，角不了下來。

記起來了，確有這麽一樁事，只那祖母哪有什麽大病，不過是聽聞吃了那上好的人參能延年益壽，便毫無顧忌地派人來東宮同討要。

既能厚著面皮開這個口，裴蕓就算是為了自個兒賢孝的聲名也不得不予。

書墨似看出裴蕓心思，垂眸思忖半晌道：“娘娘若是要百年人參，奴婢記得，太子殿下那兒似還有一株，是從前皇後娘娘賞下的。”

所謂太子那兒的，便是東宮庫房，李長曄并未有什麽所謂的私庫，他是東宮之主，東宮庫房便是他的庫房，那些玉石珍寶，名作真跡，盡數都擱在那一。

裴蕓向來將東宮庫房與的私庫分得清楚，雖掌管著東宮庫房的鑰匙，也常查看那些登記造冊之可有錯，但除了日常人走從中支取外，個人從不用分毫。

不敢，也不想。

但這人參，外頭雖也能買著，可藥品相終究不如宮裏的來得好。

書墨見裴蕓似有遲疑，頃，又道：“娘娘，太子殿下臨走前曾吩咐奴婢，說娘娘若有什麽需要，只管讓奴婢去尋盛喜公公，自有盛喜公公幫著想法子。殿下既這般說，取一株百年人參，便算不得什麽大事，殿下定也不會介懷。”

盛喜是太子邊的大太監常祿的徒弟，在太子跟前伺候也有十餘年了，因著做事機靈頗為得臉。

裴蕓未東宮前，東宮庫房便是盛喜在打理，後太子將庫房予裴蕓，裴蕓卻并未盡數接過，表面上是掌管，實則事宜仍是給盛喜在負責。

太子既願意讓用他的心腹，自然不會在乎這麽一株小小的人參。

書墨想告訴的，無非是這些。

裴蕓聞言思慮片刻，垂眸，在手中名冊上點了點，吩咐了兩句，書墨微愣，旋即頷首退下。

小半個時辰後，書墨再回來，手中多了兩個檀木匣。

裴蕓正坐在臨窗的小榻上制香囊，擡眸卻是疑地蹙了蹙眉，便聽書墨稟道：“娘娘，人參取回來了，盛喜公公原不願收了那靈芝，奴婢再三勸說，這才收下，可又從庫房裏取出一來，道既是要換，那靈芝的價值遠勝于人參，還得再添上此才，盛喜公公還說，這東西娘娘正好帶回去給三姑娘佩戴。”

聽得此言，裴蕓放下手中針黹，掀開上頭那個雕花小木匣一瞧，裏頭躺著的是一對金累紅寶石耳鐺。

裴蕓送去的靈芝是那兄長裴栩安聽聞有孕，特意托人自鄔南捎來給補安胎的，素來不那些，便也沒有用，靈芝價值比之這百年人參，不相上下，但盛喜卻故意多給了一對耳鐺，事辦的可謂圓。

也未推拒，以免讓盛喜為難，不好差，便蓋上盒蓋，淡淡道：“既得他這般說了，明日一道帶回去吧。”

往後再有東西公庫，再悄悄添補旁的便是。

那廂，書硯手腳極快，不消一個時辰，便將明日歸寧要用到的什都悉數準備好了。其實也沒多，畢竟也不留宿，稍晚些時候便回來。

是夜，也不知是不是因著心下激，裴蕓并未睡好，再加之謹兒夜醒得頻，零零總總加起來，恐也就睡了兩個時辰。

可即便如此，仍神得很，才至卯時，便起了，抱著自娘那兒喝完水又拍了嗝的謹兒，來回踱步，直至將他哄睡了給娘，方才更梳妝。

及至申時前後，坐上小轎，一路往宮門的方向而去。

天連著沉了幾日，今兒卻難得是個好天氣，穿過宮門時，裴蕓忍不住掀簾往外，小轎穿過冗長門的一瞬，自灰蒙蒙的雲層中破開，過轎窗灑落在的手背和半張臉上。

不由得瞇起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

前世十幾年，裴蕓一年裏也能因著各種事由出宮幾回，故而倒也不至于因著離開這個偌大的牢籠而欣喜萬分，畢竟只是暫離，而并非解。

可這一回不同。

小轎在宮門外落停，書硯書墨將裴蕓扶下來，坐上回府的馬車。

裴蕓坐在馬車裏，聽著車轱轆轉的聲響，心若擂鼓，似乎隨時會跳出來，不張地攥了擱在膝上的手爐。

心裏只盼著快些，再快些。

然也不知過了多久，隨著外頭的一聲“籲”，馬車逐漸慢了下來，裴蕓的心卻隨之停了一拍。

“娘娘，我們到了。”

好一會兒，書墨的聲兒飄過來，才乍然清醒，車簾已被掀開，咬了咬，這才敢探頭往外。

然只一眼，面前便霎時模糊起來。

偌大的朱紅府門之上，高懸著黑底鎏金的“鎮國公府”四個大字，兩側各鎮守著一只莊嚴威武的石獅，而在大敞的府門之外，浩浩站在一衆仆婢，立在最前頭的中年婦人在車簾被挑的一瞬當即垂首，畢恭畢敬地低施禮。

“臣婦見過太子妃娘娘。”

然婦人才屈膝，就被一雙手急切地托起，下一刻，就聽得一聲嗓音輕的“母親”。

婦人子微僵，似有些詫異地擡眸看去。

裴蕓紅著眼圈，細細打量著眼前人，四十上下的模樣，眉目慈和，面上雖已有衰老之態，可仍能看出年輕時的風韻貌。

再次見到前世夢裏心心念念的，每每無人脆弱時總會喃喃喚起的母親，裴蕓強忍著眼淚，攥住母親發涼的手，“天這般寒，我不是教他們同您說，在裏頭等著便是，您怎還特意出來迎呢。”

聽著這小埋怨裏融著濃濃關切的話語，周氏好一會兒都沒能回過神，定睛瞧了半晌，是的大兒不錯了。

只印象裏的這個孩子，打七年前了東宮，子便愈發清冷淡漠起來，就是與這個母親說話，也不似從前那般親昵了，甚至于不茍言笑，渾散發出的太子妃威儀令有時只覺陌生，不再敢同說太多掏心窩子的話。

此時見得這般模樣，周氏竟頗有些寵若驚，上回這兒歸寧離開時，與鬧得很僵，本以為此番回來，定不會太過愉快。

周氏忍著間一陣陣翻湧而上的意，激地回攥住兒的手，“無妨，何況太久不曾見過你，哪裏還坐得住。”

說著，上下打量了一眼，關切道：“子可好些了？”

裴蕓難産又産後崩之事，周氏自然曉得，也心急如焚，進宮探，無奈先頭兒同鬧了脾氣，吩咐過不見，被攔在宮外，只能幹著急，又得不到什麽消息，唯有整夜整夜地跪坐在冰冷的國公府佛堂裏，一遍遍為的兒誦經祈福。

“母親放心，好多了。”裴蕓點點頭，真切地看著母親擔憂的神，越發覺自己前世愚蠢，這樣好的母親，怎麽會如想的那般不自己呢。

前世教太多外迷了眼，遮了心，執拗于不該執拗的東西，才至于始終與家中慪氣，連母親最後一面都未見著，直到母親過世，方從妹妹口中得知一些真相。

可那時，早已是追悔莫及。

“母親，我們進去吧。”

說著，挽住周氏的手臂，與一道緩慢地往府而去。

周氏被兒突如其來的舉弄得又是一愣，但很快角揚起，掩飾不住地出欣喜的笑來。

“嬿嬿呢？”去花廳的路上，裴蕓似是隨口般問道。

嬿嬿是那親妹妹裴薇，即裴家三姑娘的名。

周氏眸閃爍了一下，“哦，說是府裏悶，這一陣去京郊莊子上住了。你回來得急，很快又會回宮去，我便未通知回府來。”

裴蕓看出母親說話時的張，卻并未拆穿，重來一回，知真相并非如此，但還是笑著“嗯”了一聲。

兩人在花廳落座，裴蕓抿了口茶水，驀然轉頭盯著周氏，蹙眉道：“母親瞧著面有些蒼白，可是有哪裏不適？”

周氏笑意微凝，隨即故作輕松道：“嗐，教你瞧出來了，沒什麽大礙，前兒個染了風寒，不過也快好了。”

裴蕓薄微抿，心知肚明卻仍作不知，轉而看了書墨一眼，書墨會意，恭敬地呈上一木匣。

裴蕓將那木匣擱在周氏面前展開，緩緩道：“這是兒自宮中帶來的人參，于母親子有益，正好這幾日便教底下人煎煮服了，想來病也能好得更快些。”

周氏娘家雖不過鄔南一小戶，見識不算太高，但在京中多年浸潤，也得了幾分眼力，自瞧出這人參價值不菲，忙推拒：“這般好東西于我，終究是浪費了，還不如送去孝敬你祖母，給老人家好生調養調養子。”

提及裴老夫人，裴蕓間的笑意霎時淡了幾分。

恰在此時，就聽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沒一會兒，外頭響起書墨的嗓音：“娘娘，老夫人邊的李嬤嬤來了。”

裴蕓寒沉下目，卻并未召人，只聲兒涼涼地飄出去，“何事？”

婆子隔著氈簾回話，“回娘娘，老夫人聽說太子妃回來了，遣奴婢前來，提醒太子妃您可莫忘了去誠忠堂。”

裴蕓都要氣笑了。

不出來迎也就罷了，還讓去見，真是反了天了。

聞得此言，周氏不由顯出幾分慌，“你瞧我，太過高興，倒是疏忽了，你若不想見你祖母……我去同說。”

裴蕓風輕雲淡地下周氏起的作，“母親留下吧，兒自己去一趟便是。”

“可……”周氏似有猶豫。

裴蕓知道在害怕什麽，“母親放心，祖母不會怪罪母親……”

頓了頓，深深看著周氏，一字一句定定道：“往後，兒定會保護好母親的。”

周氏聽著裴蕓鄭重且似有些意味深長的話，心下微，生出些說不清的來，總覺得兒看的眼神略有怪異，又道不出個所以然，便只笑著頷首，表示信。

裴蕓起告辭，道一會兒自祖母那廂回來，與母親一道用午飯。

周氏點頭，但似還有些不放心，拉住殷殷叮囑：“與你祖母好好說，切莫……起了爭執。”

“好。”裴蕓含笑應下。

然披上狐裘大氅，踏出花廳的一瞬，笑意盡數散去，眸頓若迎面而來的寒風般涼得刺骨，微擡下頜，踏出去的每一步皆沉穩而堅定。

會保護好母親，這并非一句虛話。

前世，并不知母親為了私下裏被祖母頻頻磋磨，也不知母親因此落了痹癥，常年被病痛折磨，才至于在前世三年後得知兄長戰死的消息時，病加劇，悲慟而亡。

但這一回，管他什麽勞什子的祖母。既敢倚老賣老，殘害子孫，自也不必留。

從前與客氣，讓不必同行禮問安，倒好，卻是因此嘗到了滋味，得寸進尺，想一步步爬到的頭上。覺得是祖母，是長輩，在蒼州老家時就對頤指氣使慣了，即便而今為太子妃，也毫無忌憚。

上輩子裴蕓習得的那些心機手段，鐵石心腸，最最該用在的，便是這種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