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到，明箬住琴弦，靜悄悄退出雅間。

出乎意料的，常宣就等在外面，見明箬出來，上前放低了聲音喊：“小箬。”

他接過明箬懷中的古琴，將自己手臂往人手里一送，不忘回頭看看閉的門。

鬼鬼祟祟地問：“里面談得怎麼樣，有沒有吵起來？”

明箬：“？”

有些費解，搖搖頭：“我在彈琴，沒聽他們談話，但是雙方語氣都好的，不至于吵架。”

常宣猛地松了口氣。

他愁眉苦臉，看了看靜靜垂眼跟著走的明箬，相信對方嚴，忍不住開口道：“你記不記得我之前說過的一生之敵？就在里面，那個心黑得沒邊的笑面虎！”

“他來了我才知道我爸約的人是他，也沒聽說我爸和越深集團有什麼合作啊……而且，進門前他還意味深長地打量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森森的，好像有殺氣——”

明箬早就習慣了對方的話癆子，只埋頭走路，偶爾嗯嗯應兩聲。

心思卻飄忽了一瞬。

越深集團。

商遲不就是在那家公司上班的。

臨到休息室前，雅間門上的鈴鐺突然輕靈響起，是里頭的客人出來了。

常宣一個激靈，語速飛快：“我先走了，小箬你自己放一下琴。”

明箬只來得及應一聲好，抱住沉甸甸的古琴，耳旁的跑步聲就越來越遠，又在拐角，猛地切換沉穩踏步聲。

忍不住彎輕笑，一手抱著琴，一手推開了休息室的門。

“……小箬姐！”

輕快語調隨著一陣花果香撲來，趙熙今天又換了種香水，笑嘻嘻上來，幫著明箬放好古琴。

也是常宣請的學生之一，錦城音樂學院大三在讀，學的是琵琶。

“我看到沙發旁邊的盲杖，就知道你來了。快幫我聽聽這首練習曲，有個地方我總覺得不順手……”

-

幫趙熙點出了幾個演奏時沒注意到的細節問題，耽擱了快半個小時，明箬才離開。

敲著盲杖走到前臺附近時，就聽到常宣自言自語嘟囔的聲音。

“……繞幾圈了，怎麼還在這兒呢……不會真的要找我麻煩吧……要不去問一下，算了，萬一他問我是誰不是尷尬死了……”

“誒，小箬你出來了。”

常宣倚在前臺邊，盯著時不時從門口經過的亮黑商務車，眉頭都快打結了。

注意到明箬從里面走出來，這才直起，詢問道：“今天還是打車回去嗎？”

明箬攥著盲杖，淡瓣揚起淺淺笑意，點頭回道：“對，打車。”

常宣三兩步跑到明箬跟前，讓人搭著自己手臂，一邊低頭點開手機一邊往外走。

“我幫你車吧，今天還是回齊老板的瑜伽工作室？”

手機網絡有點兒卡。

常宣看著屏幕上半天加載不出來的打車頁面，干脆退出清空后臺，再重新打開。

耽擱的這段時間，他已經帶著明箬走到街邊。

倏地，余中黑影呼嘯，嘎吱一聲，面前急剎停下了一輛車。

常宣懵懵抬頭：“？”

一小時前剛從店里走出去的男人，踩著滿地樹蔭碎下了車，長玉立，薄微彎，看過來的眼眸中卻不帶什麼笑意。

懶散又敷衍的一個點頭后，他將視線轉向常宣側的，先矜持端方地打了個招呼。

“明老師，好巧，開車經過，正好看到你在這兒。”

明箬愣了下，仰起頭面向前方，遲疑著開口：“商先生？”

商遲淡定自若，一手攬住常宣的肩膀往旁拉，一手準地接住順著常宣手臂落的那只玉白手掌。

堂而皇之地攏在掌心。

“對，明老師去哪兒？我送你。”

明箬猶豫了下，又聽那道低醇懶散的男聲說，“老板，你店里來客人了。”

常宣被拉了個踉蹌，腦袋還是懵的，下意識應著回頭：“哦好的，我去……”

嗯？

茶館門大喇喇敞開著，空無一人。

哪兒來的客人。

常宣猛一扭頭，就見明箬果然出點不好意思的神，語調輕，“常老板，那你快去吧，不用幫我打車了。”

商遲接話：“對，我車就在這兒，明老師上車就行。”

常宣：“？？”

常宣：“？？？”

什麼好巧？

你這車都不知道在店門口轉悠幾圈了！胎花紋都快被路給磨平了！

什麼客人？

就是想把他打發走！再把明箬哄上車！

常宣難得生出點膽氣，怒瞪向商遲這個面不改說謊、還意圖拐走他們店鎮店之寶的笑面虎：“商——”

商遲突然淡聲開口：“對了，之前好幾次經過，覺老板你這家店開得還好的，下次有空我來辦個會員。”

他起眼皮，烏黑眼瞳散漫睨向常宣，薄微，輕飄飄吐字。

“充值。”

“……”常宣咕咚將譴責的話咽下，眼睛一轉，還是謹慎的多問了一句，“小箬，你和他認識？”

明箬微微抿，點頭道：“朋友。”

確認兩人認識后，常宣立刻咧出燦爛笑容，蹬蹬蹬退后兩步，做出恭送作。

“好的，那一路順風。”

“別忘了下次來辦會員哦~”

眼看著車門砰一下關上，常宣默默直起，轉頭看了眼旁的中年男人。

哦，就是剛剛車停穩之后，被從駕駛座上趕下來的商家司機。

他撓了撓頭，盯著緩緩駛離的車，倒吸一口氣。

奇了怪了。

商遲這麼個黑心鬼是怎麼和他們店單純小琴師扯上關系的？

-

明箬察覺出這輛車和上回的不同，前座的空間更加寬敞，有很淡的車載香薰味。

往前舒展開，指腹挲著上盲杖，正想著要找什麼話題。

就聽旁邊傳來的低沉男聲。

像是隨口一問。

“那是你的新相親對象？”

明箬怔住，下意識啊了一聲，才窘迫回道：“不是……我在那家店里做兼職。”

商遲挑，“原來是這樣，不好意思，是我誤會了。”

明箬小聲說了沒關系。

車氣氛一時沉靜。

低下頭，著指腹，正心不在焉的想和常宣是怎麼能被誤會相親的。

突然覺到車輛緩緩靠邊停下。

窸窸窣窣幾聲，疊搭在上的手心突然落了顆糖。

伴著商遲好似漫不經心的話語。

“明老師答應相親，是有結婚計劃嗎？”

明箬下意識合攏手掌，將那顆糖在掌心。

又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嗯？”

商遲凝眸看，放輕的嗓音低磁，讓人恍惚有種被引的錯覺。

“如果明老師有結婚計劃的話，你看我怎麼樣？”

他準備了無數理由。

就像是提研發計劃書那樣，條條框框，能從利益最大化出發，打看到計劃書的人，批下超額資金款。

可當明箬慌無措扭頭向他。

那雙線條圓潤的杏眼，澄澈如一汪清泉，無焦距的視線茫然地四落著，像是驚后胡撲騰翅膀的小雀。

商遲瓣微，鬼使神差的，改了話語。

“你討厭我嗎？”

“不討厭的話，正好我家里催得急……”

回想起相親那日斬釘截鐵的拒絕，商遲低咳一聲，難得生了些不自在。

“我覺得明老師會是很好的結婚對象。”

商遲想，他對明箬肯定是有點好。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喜歡。

但當看到走在常宣側那一瞬間，先于腦子主，第一反應就是將人帶到自己邊。

商遲想要的，就要得到。

本來也沒那麼急切的。

可看到賀那條朋友圈、看到明箬搭著常宣的手臂，商遲才發現，原來他的耐心得可憐。

“……”

些微急促的呼吸聲織在車。

明箬好半晌才開口，尾音帶著不明顯的，“商先生，如你所見，我看不見。”

“我知道，”商遲回答，放低的嗓音著安的意味，“我一直都知道，這不是問題。”

“實際上，我最近去當了一段時間的志愿者。”

商遲微頓，見明箬的注意力被自己吸引了，才著間輕笑，開口說道：“正好我朋友說錦城特殊學院缺志愿者，我又沒什麼事，就去了幾趟。”

明箬怔住，只能愣愣地聽著。

商遲卻先道了個歉。

“抱歉，因為當志愿者不能帶手機，所以我回消息很慢。”

“我說這個的意思是，明箬，”男聲不急不緩念著的名字，語調溫緩，“如果你愿意，我已經做好了準備。”

他問：“唯一的問題是，明老師，你愿意考慮一下我嗎？”

商遲從來都是敏銳又果決的，在他意識到自己對明箬不自多出的關注后，就開始做準備了。

畢竟從來沒接過視障者，所以他去了錦城特殊學院。

兩周左右的志愿者經歷，是一道對自己的考驗。

如果有一搖，商遲就會利落離開，絕不會再接近明箬，也絕不會給自己放縱而傷害的可能。

可……沒有。

商遲只是在了解后，更生出幾分細微的酸。

像是心疼。

“……”

又是一陣安靜。

商遲留足了讓思考的時間。

注意到明箬疊的雙手過于用力，以至于骨節泛起白。

商遲結輕滾：“明老師，不用急著給我答復……”

他不說還好，一出聲，明箬膛明顯起伏了下，反而像是下定了決心。

“好。”

心如擂鼓，好似有無數難以忘卻的聲音炸響在耳畔，炸得人頭暈目眩。

明箬著眼睫，語調卻冷靜無比。

“什麼時候領證？”

“今天嗎？”

在踽踽獨行的黑暗世界中，一切行和思緒都被迫放慢，才不至于撞得頭破流、傷痕累累。

明箬溫吞安靜了十幾年。

突然的。

想要為了自己放縱奔跑一次。

想……抓住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