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是在當天下午聽說的罌粟被罰的事。
他聽了之後愣了一會兒,才問下屬道:“罌粟真的認了?”
“是。聽離枝小姐的意思,罌粟小姐應當是周日淩晨趁夜飛去的西南,又在周一淩晨飛回的C城。期間地形加恐嚇阿涼姑娘,時間掐得正好,一點沒冗餘也一點沒耽擱。”
“爺就說讓罰罌粟閉室,沒別的了?”
“是。”
“來來回回折騰都沒個新意。”路明嘀咕了一句,又說,“那就應該沒什麽事。上幾頓死不了人,等著吧,最遲明天晚上,肯定放出來。”
下屬言又止:“可是……聽說罌粟小姐這次在閉室發了燒,剛才已經燒暈過去了,可有人報告給爺,爺都沒讓醫生來給診治……”
路明怔了一下,猛地站起來:“你是說真的?”
“千真萬確。”下屬說,“罌粟小姐關閉之前就能看出在冒,後來沒跪多久就暈倒在地上。有人去請示,爺聽完就說了四個字,按規矩來。”
“……這回真惹了?真想搞出個非死即殘來?”路明在原地站了半晌,喃喃道,“難道說,罌粟前兩天鐵樹開花一樣罕見地幫我一把,就為了今天讓我幫說上幾句話?”
如果擱在往日,路明絕對不會去蹚這趟渾水。然而這一次他在辦公室反複思量許久,臨近傍晚時雙手蓋住臉,長歎一口氣,還是去了一趟楚家祖宅。
路明進書房的時候,楚行正在懸腕作水墨畫。作不不緩,看著不像是還在氣頭上的模樣。路明心裏稍微鬆一口氣,聽到楚行頭也不抬地開口:“什麽事?”
路明隨便找了個托詞:“有人錯把該罌粟小姐來理的事務給了我。我不敢越權,打電話又找不到,以為會在您書房這兒。”
楚行不理他的拙劣借口。抬起眼皮,瞥過來:“說你的重點。”
路明心裏一,還是著頭皮道:“罌粟小姐畢竟已經跟了您十年,又是個孩子,從沒過什麽罪。閉室那種冷的地方,正常人不吃不喝挨一個晚上還行,讓這麽一個發燒的跪在那兒,又聽說已經暈倒了,要是萬一一時不察轉個肺炎什麽的……”
楚行淡淡地打斷他:“看來罌粟跟著你學習兩天,你倆關係進展不慢。還沒兩天時間,給你求一次不算,你又忙不迭地投桃報李回來。”
“……”
路明頭皮發,心中警鈴大作。楚行把筆回筆筒,不帶地開口:“你想求是嗎?也可以。讓回去,你去閉室替跪著。”
“……”
再借給路明十個豹膽,路明也斷不敢答應這種換。不是願不願,而是能不能的問題。他要是真答應下來,那他跟罌粟本來什麽都沒有的關係,第二天指不定會被沸沸揚揚傳如何語還休的事。到時候路明不但跳進黃河洗不清,還會被楚行著去自殺也說不定。
到頭來路明隻能一無所獲從書房走出來。正好上端著夜宵準備進去的管家,對方使了個眼,路明走過去,低聲問:“怎麽樣了?”
“本來是在地上昏睡,剛才離枝小姐過去,把人弄醒了,冷嘲熱諷了一通。離枝小姐前腳剛走,後腳人就吐了一場。現在清理幹淨了,還在繼續跪著。”
路明皺起眉,說:“這得跪到什麽時候?”
管家微歎一口氣,將聲音得更低:“罌粟小姐這些年睚眥必報慣了,偏偏這一點又最為爺不喜。以前的事也就算了,但這一次用盡心機把人給活活瘋,在爺眼裏,比直接殺人更心狠手辣。事後爺再三詢問確認時,罌粟小姐又抵死不認。結果等到徹查的命令下來,當著所有人的麵又查出禍首真正是,爺怎麽能不氣?罌粟小姐這次把能犯的忌諱都犯了,杜總助就算再怎麽求,爺現在也是難以消氣啊。”
路明兩眼發直,半晌道:“……那怎麽辦?”
“爺現在本不人匯報罌粟小姐的況。”管家擺一擺手,下往托盤中的宵夜一點,“今天晚飯一口沒。這些東西,估計明天早上也會是倒掉的命。”
管家進了書房,把宵夜放到桌案一角。楚行看也沒看一眼,隻吩咐道:“把藏香撤了,換沉香。”
管家作停了一停,還是離開。片刻後回來,把藏香取下,在香灰中熄滅,又燃了沉香。正無聲地從外麵合上書房門的時候,楚行忽而把手中筆一丟,緩緩吐出一口氣,曼聲道:“算了。沉香已經聞不習慣了。還是換回藏香。”
管家一言不發。隻又垂著眼上了前,把沉香換了,再度把藏香點燃。
多年前,楚行書房中燃的本一直是沉香。
直到後來有人偶爾送了把藏香給他,說是可以除穢辟邪,殺菌寧神,藏族人民拿它不止用於慶典祭祀,還用於生活日常。楚行對新鮮東西沒有探索,看一眼後隻隨口“嗯”了一聲,罌粟卻很興趣,湊過來當場便點了一支。嫋嫋薄煙尚未消散,楚行已經皺了眉:“味道太衝。不好聞。”
罌粟卻不聽他的,當著客人的麵,拿手去拂那香味。嗅了好大一口,深深吸下去,才扭頭同楚行道:“我覺得好聞的啊。比你書房裏那什麽沉香好聞多了。”
客人聽了大笑,楚行沉著臉把拽回沙發上,兩手兩腳都按端端莊莊的大家閨秀模樣:“坐好。”
罌粟一癟,安分坐了沒有兩分鍾,又忍不住到他邊,把藏香湊到他鼻子下麵,誠懇地建議:“你再聞聞。”
“不聞。”
“好聞。”
“一點兒不好聞。是你自己屬豬,本覺得什麽都好聞罷了。”楚行本來繃著臉,看到殷勤獻的模樣,終究忍不住笑出一聲來,去的臉頰,一邊揶揄道,“別人一晚上吃五大塊巧克力,第二天再聞見巧克力的味兒肯定都要吐了,哪有跟你一樣死鬼轉世的,聽說有巧克力立刻就從床上爬起來說不困了?”
管家仍然記得,雖然楚爺不喜歡,卻架不住罌粟花樣百出地上下折騰。罌粟那時心機不深,鬼點子卻已經一把多,每天早起都把沉香藏起來,再把藏香往書房的香爐一點,不管楚行怎麽教訓,隻管笑盈盈地聽,就是不配合。
彼時是楚行縱容最甚的時候,就算是教訓,也僅是笑著責罵兩句,並不真正追究。罌粟堅持,楚行也就隨去。時間久了,也就漸漸習慣了。再後來,也不知到了什麽時候,周管家每日換香爐時,手裏捧著的沉香便換了一支支藏香。
那時兩人的關係何其簡單。兩雙手一起一隻小花瓶,就能讓兩個人坐在一起消磨上大半天。依賴便是天經地義一般的依賴,縱容便是天經地義一般的縱容。
哪裏像現在。不知道能前進到什麽地步,又已經不可能再回到以前。
罌粟一直跪到第二天中午。
中間昏過去兩次,又醒來兩次。第一次是因為被離枝踢了兩腳,第二次是因為有人看了不忍,把推醒要給水喝,然而很快就被人將水搶走:“你不要命了!爺不準吃喝你還給,萬一給爺知道了你一個小嘍囉能兜得住?”
罌粟已經燒得幹裂。整個人搖搖墜,又麵無表。閉上眼,當什麽都沒聽見。過了一會兒水還是沒能遞到手上。閉室格外安靜,罌粟冷得發抖,尖銳耳鳴中隻聽得見自己重的息聲,覺得自己又要昏過去,想掐手心保持清醒,然而渾綿,連拇指到手掌心都仿佛用了全的力氣。
罌粟自出生以來從沒有過這樣難死的覺。時間仿佛是老人的步履一樣溫吞緩慢。也不知又過了多久,閉室的門被重新打開,一個影撲進來,罌粟隻覺得眼前突然被寶藍占滿,自己被人摟進懷裏,額頭被了,接著便有人失聲道:“怎麽燒得這麽厲害!”
罌粟困得睜不開眼,嚨亦被燒得艱。半晌,才沙沙地發出微弱聲音來:“阿姐,好難。”
蔣綿將摟得更,抬起頭去看靜立在門口的修長影,認真說道:“楚爺,我要帶蘇璞去醫院。”
楚行看著罌粟歪在蔣綿懷裏,指尖微微了一。蔣綿見他一言不發,加重了語氣:“楚爺,蘇璞不能再跪下去。我一定要立刻帶去醫院。”
楚行沒有理會,衝著罌粟冷淡開口:“這一天想明白了沒有?”
四周靜得能聽到掉針聲。罌粟勉強睜開眼,低低地“嗯”了一聲。
“認錯不認錯?”
罌粟突然細微彎了彎,仿佛無聲地笑了一下。抬起頭,直視著楚行,冷冷地說:“我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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