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又過去一個月，一行人走走停停，終於抵達姑蘇城。

裴筠庭坐在馬車上，興致地掀開車簾一角，裏讚道：“果真是江南水鄉，到底與燕京截然不同。”

古人道“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水港小橋多。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綺羅。”然而直至裴筠庭來到江南水鄉，親眼所見，才真正知曉此話的含義。

姑蘇城曆經百餘年滄桑，底蘊正足，是文人墨客最喜常駐的地方，尤其姑蘇雲氏，作為在此屹立百年不倒的世家，是無數文人心目中無法撼的存在。

因經濟逐代繁榮，民居逐代增多，城空閑之地越來越，稱其為“古宮閑地”，實在恰如其分。城河網錯，馬車一路駛向前，更見水港與小橋的繁多，愈使人真切姑蘇水鄉之稱的名副其實——小橋流水人家，所謂不假。

駛出鬧市後，馬車還未停下，裴筠庭意猶未盡地回，凝一貫倚壁而息的燕懷瑾。

近幾日他不知與展昭在忙些什麽，偶爾起夜時，總能瞧見他房間未熄的燭火，趕路時也大多倚在馬車上閉目養神。唯有途經城池，提出想要逛一逛時，燕懷瑾才會睜開那雙盛滿墨的眸子，懶洋洋地跟在後，老老實實充當的“工人”。

並非裴筠庭不想問，隻是念及份尷尬，又事關朝堂機，索避而不談。待時機，即便沒提，燕懷瑾也會主將能說的全都告知予。

如此一想，裴筠庭便愈發閑散起來。

遊離於燕京城外的日子，說快活似神仙也不為過。

這些天，亦給家人添置了許多禮，大大小小堆在一塊，被分好幾份，其中以裴瑤笙的禮占據大頭。

當然，若沒有燕懷瑾適時製止，或銀兒見針地勸解，花出去的銀子隻怕會再翻上一番。

待到午時，馬車終於在一座府邸前緩緩停下。

燕懷瑾先下車，隨後極自然地手，將裴筠庭迎下來。

展昭早已駕馬抵達，等候多時，並由家仆前去稟報。報上去的名號雖為李公子，遞上前的卻是他的玉牌。

雲府中有人認得此，所以即便此刻門前來的人不多，卻都是能說上話，在姑蘇城舉足輕重的人。

這並非燕懷瑾第一次來姑蘇，也並非他第一次雲府做客。然時過境遷，雲府的模樣未曾有大的變化。

姑蘇雲氏、許氏與何氏，清河張氏，以及蘭陵宇文氏同稱為五大氏族。而雲氏到底是百年世家，無需道破，也能從各細節盡數會他們的底蘊。

風雨不安如山，十年如一日地屹立不倒。

他站在裴筠庭前，因有意瞞份，免去了眾人的禮數，隻頷首，對站在最前的雲氏掌權人雲守義喚道：“雲先生。”

與他有過師徒分的先生這樣多，可現如今能得他這般尊稱的，雲守義乃其一。既不失禮義，又合心意。

多年前，他尚且是個半大的年，初生牛犢不怕虎，急於證明自己，便主攬下本該由燕懷澤去做的任務，一意孤行，領著邊最得力親衛來到陌生的姑蘇城。

彼時他心智遠不如現在這般，做事難免冒失，在糾纏中遭重的傷，一時遊於無涯的姑蘇。

幸而遇見雲守義，將他帶回雲氏府邸好生修養，既不道明他的份，也不圖他的回報，是極有文人風骨的。養傷期間，也曾教會燕懷瑾許多道理，故在他心中，雲守義是擔得起他這一句先生的。

“好，好。多年未見，小友愈如竹之風姿，當年我果然沒看錯人。”記憶中的故人到底還是不如這一磚一瓦砌的府邸那般堅不可摧，終有老去的一日。

料想不久後，雲氏掌權人也該更朝換代了。

……

今日雲府因外客的到來格外熱鬧，約猜到幾人份的畢恭畢敬，不知份的也遵循世家該有的禮數，待客親和有禮，關懷備至，反倒使裴筠庭不好意思起來。

跟在燕懷瑾後，接著來自四麵八方的打量，或禮貌或探究，麵上從未顯出毫不耐。一襲白飄飄，如山茶初綻，偶爾迎上那些視線，微微一笑，反將那些人看得臉紅起來。

裴筠庭自小什麽場麵沒見過，還從未在禮數上栽過跟頭，對待雲氏眾人的態度也不卑不。

燕懷瑾自然能察覺到那些看向後人的目，背在腰後的手微不可察地了，隨即不著痕跡地擋在前。

裴筠庭後一步，銀兒作為此行被帶出來的唯一一個丫鬟，自知不能丟了侯府的麵，即便現下尚無人知曉們的份，卻仍直腰板，目不斜視，就連邁出的腳步都分毫不差。

雲守義與燕懷瑾一路寒暄著進了正堂，場麵話說過後，便問及他們此行的目的。

燕懷瑾抿了口茶，下意識朝裴筠庭那一看，又很快收回視線：“晚輩此行，一是帶著妹妹遊曆，四逛逛，二來……自有要事在。”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他雖未點破，但雲守義心知肚明，此事怕與雲氏有不開的幹係。

他一麵歎這一天到來得實在快，一麵又不得不再次審視麵前的年，記憶中滿傷痕、奄奄一息的那個孩子，仿佛已不能與麵前運籌帷幄，滴水不的年重合了。

他們談話間，裴筠庭心中也有自己的思量。一些人總將迂回當做風雅，將明知故問當做麵，然而在雲守義上，並未瞧見這些東西，心下不免讚歎世家風骨。

思忖間，手邊一位看上去與差不多大的雲氏姑娘湊上前：“妹妹你好呀，我名喚雲妨月，年十六。”

裴筠庭淺淺一笑，回道：“我李珊盈，我哥哥李懷瑜。”這是他們早就安排好的名字，那造假的文書上也是這樣寫的。

“你們是從燕京來的嗎？”

“是呀，哥哥說要帶我四看看，我便跟著他一起來了。久聞姑蘇盛名，月姐姐可知附近有什麽好玩的去嗎？”

“唔……城西的劉家麵館極特，可以趁此機會品嚐一番，不過要去得就得早一些，那兒人滿為患，本地人吃上一碗都是極為不易的。”偏頭想了一會兒，又道，“雲府再往前十裏地，便是重元寺，那的簽很靈，求的佛珠與紅繩也極有用，盈妹妹若有興趣，改日得了空我帶你去。”

“既如此，就勞煩月姐姐帶路了。”

“這有何勞煩的，我向來喜歡與相貌出眾的小娘子一塊玩，妹妹是正好撞上了。”

兩個姑娘相談甚歡，三兩句話間便拉近了距離，稱呼也愈發親昵起來。

燕懷瑾空瞥一眼，隨後啞然失笑。

……

姑蘇近來已逐漸有向春日過渡的趨勢，雲妙瑛坐在亭中，正朝池塘裏的魚兒投食。

今日本想邀小姐妹一聚，偏不巧出了門，原定要去聽戲，隻得臨時改了。左右閑著沒事幹，琴也練了，字也寫了，閑來無事，隻能在亭子裏百無聊賴地看紅鯉遊來遊去。

今年冬日，姑蘇隻下過一場雪，隨後天氣逐漸暖和起來，故池中的鯉魚活蹦跳，貌似還生了崽，顯得池塘愈發擁。

後忽然傳來姑姑的聲音：“我的好瑛兒，晨時用膳不還同我說要去看戲，眼下怎的一個人在此，瞧著怪可憐的……來，讓姑姑看看。”

雲妙瑛嘟起，被擁懷中。

香人兒依著自己，陣陣幽香撲鼻，姑姑的心不由一陷再陷。

姑侄倆說了幾句己話，小娘子粲然笑意，姑姑忽然問道：“瑛兒再過一年便是及笄的大姑娘了，你爹娘近來收到不帖子，瞧著都是衝你來的，正所謂一家有百家求，我們瑛兒這樣好，眼下竟還未有中意的小郎君？”玉指輕其發梢，姑姑話語輕，雲妙瑛卻一時不語。

“你是雲氏的掌上明珠，喜歡誰都可以，盡跟你母親去說，莫要憋在心裏，總比你大姐那般，嫁給不喜歡的人相敬如賓大半輩子的好。”拍拍小侄的背，“姑姑命人做了上好的糕前來，知道你素來喜歡，隻是切記不可多吃，否則過兩日又要上火，喊著牙疼。”

“知道了姑姑。”雲妙瑛是個慣撒的，眼下也一樣，“姑蘇的郎君我都瞧不上，一群凡夫俗子，有什麽好的。”

依偎在姑姑懷中，一句話便引得其頻頻發笑：“好，那瑛兒喜歡什麽樣的郎君？”

“需得比大哥再高上幾分，得是個心純良的好郎君，做得蓋世英雄，也做得獨寵我一人的夫君。”雲妙瑛掰著手指細數道。

一束日灑在池上，映得波粼粼，水痕幽碧。沁涼的風穿堂而過，丫鬟自小道快步走亭中：“四姑娘，老爺差人來喚，說是有貴客來訪，還請姑娘拾掇拾掇，前去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