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丫鬟對視一眼，咯咯笑作一團：“是呀小姐，您怕不是睡傻了，能與大小姐一並提起的國公爺，普天之下唯有一位。”

裴筠庭故作佯怒的嗔們一眼：“吵鬧。”

裴瑤笙與溫璟煦間的淵源極深，一句兩句倒真講不清楚。

溫璟煦自己的故事倒頗為曲折坎坷——當年靖國公府遭滿門屠戮時，他尚年，被忠心家仆保護到最後，一路跌跌撞撞地逃亡，幸而上因理公事晚歸的裴照安，將其救下後才得以保全命。

話雖如此，靖國公府上下，除這位小世子外無一生還，了一樁震驚朝野的滅門慘案。

此後溫璟煦在鎮安侯府借住了小半年，又得聖上垂憫，得以承襲靖國公的爵位，一舉為大齊最年輕的國公爺，憑借努力步步為現如今仁安帝最鋒利的爪牙之一。

他與鎮安侯府幾個孩子正是在那借住的半年識的。

彼時溫璟煦隻是個和燕懷瑾年歲相仿的孩子，一夜之間，護他的家人，保護他的仆從全都慘死，而他目睹慘劇的發生，卻無能為力。

每當午夜夢回，滿眼皆是猩紅的畫麵。

故他剛到侯府的那幾月，時常在噩夢中驚著坐起，渾冷汗連連，浸被褥，白天又搖一變，化為不說話的小刺蝟。

二三房的孩子瞧不起他，不願帶他一塊玩，時常說些難聽的話，還刻意讓他聽到。

這無形加重了溫璟煦的心魔。

某天夜裏裴瑤笙左右睡不著，便打算起夜看會佛書靜心，忽聞別院傳來刺耳驚。為一探究竟，循聲趕到別院，恰好撞見揮刀自殘的溫璟煦。

待發現他滿臂的痕和結痂的傷口，裴瑤笙才驚覺他這種狀況已非一兩日，心生憐憫，將他帶到院中，仔細為他包紮傷口，又耐心講了半天道理。循循善，告訴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唯有活著，變強，才能替自己的家人報仇雪恨，乃至保護未來更重要的人。

如此溫的姐姐，就好似天際遙遠的耀，灼熱發燙，照在溫璟煦心頭，就此為他一生的信仰。

然而說起兩人的婚事，至今都讓侯府上下不著頭腦。

當時裴瑤笙剛過及笄禮，恰逢裴筠庭被留在翰林院打掃落葉，後來才從家人隻言片語的描述中得知溫璟煦隻上門提親一事。

裴瑤笙不明就裏，以為溫璟煦是同兒時那般鬧著玩，卻聽他鄭重承諾，直言自己真心求娶，若有半分虛言，定遭五雷轟頂，永世不得超生，甚至許諾婚後不娶妻妾，靖國公府所有錢財皆由妻子打理。

見仍未鬆口，溫璟煦便拉著裴瑤笙到庭院中，促膝長談了小半個時辰，回來後裴瑤笙便紅著臉說願意嫁。

時至今日，他們仍未知曉溫璟煦到底給裴瑤笙灌了什麽迷魂湯。

之後的事順理章，互換庚帖、下聘禮，親的日子也定在溫璟煦十九歲生辰這天，算命先生管這雙喜臨門。

裴筠庭總覺得有哪不對，曾暗中試探過溫璟煦的想法，但此人的心思實在難測，全然沒有兒時那般好騙，以現在的水平本玩不過他。

溫璟煦這棵曾經在風雨中飄零的小苗，早在無人知曉的地方悄然生長，長了深不可測的參天大樹。

而最後瞧見溫璟煦那不知什麽時候起常掛在角的微笑，以及他看向長姐時溫深又執拗的眼神，裴筠庭才後知後覺——這哪是突如其來地求親，本就是蓄謀已久！他們現在看到的，都是溫璟煦步步為營，打細算後的結果。

自那時起，即便溫璟煦對毫無惡意，甚至約有拿當自家妹妹的意思，裴筠庭也敬而遠之。

所以在凝暉堂對上溫璟煦眼神的那一刻，裴筠庭腳步一轉，在裴仲寒右手邊的椅子落座。

瞧見的小作，溫璟煦臉上閃過一瞬間的笑意，又很快去。

……

養心殿，仁安帝正手書他的第一百九十九篇《蘭亭序》。

與裴筠庭瘦爽利、鋒如蘭竹的瘦金不同，王羲之的書法，端的是遒勁健，深得仁安帝喜推崇，故民間模仿王羲之隸、草、楷、行各之風盛行。

然他也極為欣賞裴筠庭的書法，即使瘦金乃宋徽宗趙佶所創，卻仍讚所寫風姿綽約，運筆靈快捷，筆跡瘦勁，至瘦而不失其，毫不見怒。

這時江公公走近前來通報：“聖上，三殿下求見。”

仁安帝一時未應，江公公也就一直低頭等著，待到他回鋒收筆，才用帕子手：“老三來了，讓他進來吧。”

“是，奴才這就去。”

燕懷瑾進來，先是規規矩矩行了個禮，隨後又道：“父皇，線人的消息傳回來了，黎橈果真沒讓兒臣失。”

“你且說來聽聽。”

“父皇先前已知曉他在幽州紈絝囂張的所作所為，眼下軍隊練地址選在鄒國附近，途徑周國，此人貪婪的本更暴無。他進供讒言，怡親王竟也任由他胡作非為，命軍隊在周國境停下，要求周國送他貴禮。”

燕懷瑾靠坐在椅子上，狀似無意地把玩腰間那塊玉佩，話間全是森意：“起初，周國國君並未理會他的要求，誰料黎橈惱怒，縱容手下士兵，打著割草喂馬的旗號，在周國境四作，弄得民不聊生，百姓苦不迭。他頂著大齊的名號，周國不敢與之鬧翻，隻好忍氣吞聲地派人送了幾箱的錦緞和珠寶，才堪堪送走這個瘟神。”

眼下連仁安帝都皺起了眉頭，想來父子倆對此極為不齒：“恃強淩弱，算不得什麽彩事。待事了結，你記得派人上周國去賠一番禮。”

“兒臣遵旨。”

他翻開本奏折，掃一眼，又說道：“先前你在幽州查到的東西，與溫璟煦說給朕聽得有些關聯，改日你二人與周思年一道，將個中一一推出，再來找我。”

兩人商討片刻，臨走前，燕懷瑾還不忘提一他先前答應過的事：“父皇，您允諾兒臣帶裴綰綰出燕京的那事，如今沒有反悔吧？”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朕那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

“那兒臣便放心了。”他朗聲一笑，“上元節後，兒臣便帶去趟姑蘇，順道將您吩咐的事給辦妥帖。”

“行了，油舌的小子。今夜我在坤寧宮與皇後用膳，你記得來就是，大過年的，別添。”

“兒臣知道。”

還未等他走出幾步，仁安帝又住兒子：“老三，你和裴家那丫頭現下如何了？”

燕懷瑾聞言，腳步一頓，知他話裏問的意思，便道：“父皇怎的忽然想起要問此事？”

仁安帝冷哼一聲：“你小子，就是。朕是想著，你若實在不行，由朕下旨賜婚便是。”

“您就別來添了，兒臣自己能行。”

他走後，仁安帝捧著折子，笑罵道：“你母後說得沒錯，真是兒大不中留。”

……

與此同時，皇城的某廊下，有人負手而立，眺遠方。

眼前的燕京城如一卷恢弘的畫卷，天漸暗，華燈初上，這幅畫卷亦隨著亮起的燈火熱鬧喧囂。

那人眼中卻盡是緘默的譏誚。

良久，他輕咳兩，便有侍從上前，將挽在肘間的披風披在他肩上：“主……天氣這樣冷，仔細莫要著涼了去。”

“無礙……咳咳，被迫做了這麽多年病秧子，我知自己並非那般孱弱，不必太過憂心。”

“是。”

他最後深深看了眼遠燕京冉冉升起的炊煙與華燈，轉離去。

許多事終會達，比如生存、長大。

很快，很快他就能回歸故土，完那個畢生都為之努力的使命。

屆時，莫說燕京城，便是連這方圓百裏的土地都會被他踏平。

樂人間，安居樂業？

不過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