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前,老太太回來了。
見著路闊,那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前前後後把他看了個遍。
“怎麽好像瘦了?”
“是不是這兩天沒好好吃飯?”
“我都跟你說了酒要喝,應酬也得注意!”
“別仗著自己年輕,就胡作非為!”
一連串連環炮似的關心,直聽得路闊頭都大了,看了眼坐一旁大氣不敢出的老爺子,瞬間懂了他老人家這幾十年的艱辛。
趕忙開口打斷老太太的碎碎念:“是是是,您說的事,串大半天門兒了,肚子嘮了吧,咱吃飯吧。”
於是老太太這才收了話茬,上桌吃飯了。
吃完飯,老爺子出門兒下棋,老太太回屋小憩。
路闊本想直接開溜,但想著今天也沒什麽安排,索又在老宅晃了會兒。
剛走到院角的藤椅上坐下,就忽然看見偏院裏的那棵垂海棠已經打骨朵兒了。
一個個花苞要開不開地垂在枝頭,隨風輕輕搖曳。
他坐的位置剛好正對偏院的那扇小拱門,海棠樹的枝椏往上延,高出院牆半截。
他往後倚了倚子,半陷進藤椅裏,一雙長大剌剌地敞著。
定定地看了會兒枝椏上的花骨朵,片刻後,視線緩緩下移,最終落在了樹下的石桌椅上。
他第一次見褚雲降,就是在這。
那時候路煜文還住在老宅,剛上小學四年級,功課就已經差到沒眼看。
一向堅持英式教育的老太太每次看見他那江山一片紅的績單,就氣得要高。
老太太年輕的時候,那可是妥妥一學霸大小姐,自然不允許自己的孫子這麽發展下去,但自己年紀又大了,實在是忍不了輔導功課的火氣,於是合計著給路煜文請個家教。
那時候的路闊還在念大學,平時也不太回家。
隻在電話裏聽老太太提過一,說給路煜文請了個家教,是個大學生。
不僅長得漂亮,脾氣還好,就沒見過這麽能耐得住子的年輕人。
言辭間難掩對這個“家教老師”的讚賞。
說完還不忘吐槽他一句:“哪像你,天天躁躁的,讓你給小文子講個題,半小時能撕十次卷子。”
其實在決定給路煜文請家教老師之前,老太太打過路闊的注意。
路闊也不不願地給路煜文補過一次課,就那一次,差點給他氣得想把屋子點了。
他就沒見過這麽蠢的小孩兒。
十位數乘以個位數的計算題,他居然都要愣一下,大言不慚地說:“哥哥,你等會兒,我摁個計算機!”
直接給他氣得當場吐。
他自個兒雖說自學生時代起就玩兒,聽課也是半吊子,但腦子卻是沒話說,每次考前看看書,也能輕輕鬆鬆考個年級前幾。
但路家這優良基因在路煜文上,是真的一點兒沒現出來。
簡直就是,蠢斃了。
那天剛好他在機人大賽裏輸了比賽,心不太好,語氣不耐地回了句:“他又不是我親弟,我有什麽義務跟他好好說話?”
路煜文和他是同父異母,路母去世早,路煜文的母親是路父的續弦。
老太太直接被他這一句氣著了,說了句:“那也是同一個爸!”
說完就氣鼓鼓地撂了電話。
於是當天下午,他就被老爺子一通電話給罵了個狗淋頭。
第二天恰逢周末,他就回去了一趟。
到家那會兒,老太太正在院子裏給花澆水,見他進門兒瞅了他一眼,也沒給好臉。
他訕笑著了鼻子,走過去好一番耍皮子地哄。
但老太太依舊不為所,最後還是他來了句:“您再不理我,我以後可就不回來了啊,回來了您又不給我好臉。”
老太太才回頭瞪了他一眼:“你敢!”
於是這事兒才算翻篇兒。
哄完老太太,他才想起路煜文,隨口問了句:“路煜文人呢?”
老太太繼續彎腰澆花,指了指小偏院兒:“今兒有課,跟家教老師上課呢。”
他偏頭看了眼,猶豫了半晌,還是走了過去。
於是,那了褚雲降第一次出現在他記憶裏的一天。
那一刻的他還不知道,即將到的那個孩兒,在往後千百個晝夜裏,將在他的生命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在走近偏院門的時候,他先是看見了坐在石桌一側的路煜文。
那會兒他正皺著小眉頭,兩手揪著頭發在想題。
那副笨樣,看得路闊都跟著擰了起了眉頭。
又往前走了幾步,才看見了坐在路煜文旁,偏著頭,神耐心且溫和地給他講題的孩。
那天穿了條素白的子,長發披散在肩頭,順黑亮。
素淨的臉上未著黛,雙眸微彎,帶著淺薄的笑意。
氣質純淨又,像是雨後新茉,又像是清晨白茶。
到驚心魄。
那時候正逢盛春,枝頭的海棠,花勢正盛,一陣風刮過,花霧搖曳。
於一片花迷眼中,緩緩抬眸看過來。
無意一瞥,驚鴻心。
路闊自詡良好的家世,與自優越的外貌條件,致使他邊從來不缺孩兒,漂亮的就更是不了。
但那一刻,他卻清晰地覺到,心跳了一拍。
像是上帝的金手指在他眉間輕輕點了一下,並於耳邊同他低語:“看吧,你人生中的肋骨出現咯。”
後來呢?
回憶到這,路闊忽然覺得有些疲憊,口腔裏也一陣陣泛苦。
他微微揚起頭,靠在藤椅的椅背上,皺著眉頭閉眸沉了半晌。
而後從口袋裏出煙盒,點了支煙了起來。
尼古丁的氣味瞬間包裹整個肺腔,稍稍驅散了些口中的苦。
後來的事有些混,好像也沒必要回憶了。
因為曾經唯一讓他過結婚念頭的人,如今已經婚嫁生子了。
沒有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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