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野放下死者的手,說:“沒有防衛傷,對方襲擊時,他沒有反抗。”
石頭說:“很可能是人了,會不會是窩里斗?”
彭野問:“報警沒?”
“報了。”
彭野點了下頭,說:“十六。”他下往chuáng頭柜方向指一下,那里放著一個圓鼓鼓的鐵皮鬧鐘。
十六在隊的綽號十六郎,說話,腦子靈,手腳靈活,對機械零件十分jīng通。撬鎖啊拆分組裝機械啊檢查某個件有沒有暗格之類,他最拿手。
彭野招呼一聲,十六就知道他的意思,立刻檢查鬧鐘。
“桑央,你去樓下找老板娘,查清楚今天所有進出客棧的人員信息。”
“好。”
不過一會兒,桑央尼瑪上來了。
老板娘說客棧這幾天沒生意,昨天201住進來一個男人,可前幾天風雪大,人遮著臉,沒看清模樣。當時,那人沒主jiāo份證,老板娘一時大意,也沒登記。
對方沒要押金,啥時候離開的也不清楚。
十六不解:“咱們找到計云這條線后,沒輕舉妄,也沒打糙驚蛇,計云只是個小人,不至于被滅口啊。”
“我們想錯了。”彭野擰眉看了尸半刻,說,“計云不是小角,他的上一級就是黑狐。”
石頭一愣:“什麼?!”
他追了那麼久,一路追到羌塘來,竟是……
“黑狐”是近五六年來可可西里無人區最為活躍的盜獵團隊頭目,是所有巡查員痛恨的名字。
這些年來,巡查隊和“黑狐”他們展開過無數次激烈jiāo戰,數十名隊員犧牲。
他們也曾俘獲過多名盜獵者,可從未抓到“黑狐”。他每逃走一次,都能組織更多新員進行下一次盜獵。
且黑狐十分謹慎,總戴著面罩,大家與他jiāo手多年,卻不知他的真面目。
尼瑪同意彭野的觀點:“對。之前我們以為計云是小人,想留著他引出黑狐團隊的上一員。但很可能他的上一層就是黑狐,黑狐擔心計云被抓后自己會bào,所以滅口。”
石頭更加懊惱,氣得直跺腳。
他和十六追這條線,跑了幾千公里,從可可西里跑去阿爾金,又來羌塘,沒想后邊這麼大條魚。
蹲在chuáng頭柜旁邊的十六輕呼:“有發現!”
他拆開鬧鐘,從后殼里拿出一把鑰匙。上邊著標簽:“倉嘉客棧,314。”
眾人馬上。
十六很興:“哥,你怎麼想到讓我檢查鬧鐘?”
“剛才202房間里沒有鬧鐘,這鐘不是客棧的。”
彭野說。
他不經意想起202房間chuáng頭柜上的白萬寶路和紅Zippo,還有那人握煙的纖細的手指,和煙霧背后那雙不冷不熱的眼睛。
不知怎的,他的手指想起了進人被窩那一刻,溫熱的rǔ房,飽滿,細。
彭野皺眉,下意識捻了捻手指,想把那種覺掉,結果是徒勞。
倉嘉客棧的小妹說,314的客人在一個月前就租了那間房,從不許人打掃。
彭野等人一進去就聞出不對勁。他們再悉不過,腥膻味混雜著藥水味,房間里還燒過檀香。
地上擺滿麻布袋,打開看,全是藏羚羊的皮,偶爾摻雜幾只白鹿和棕熊。每一張皮都曾是在原野上肆意奔跑的生命。
尼瑪看了幾袋,道:“這些都是母羊,媽媽死了,羔子就會活活死。”
十六拿起一片小羊羔皮:“連這都沒放過。”
彭野翻出幾只羊頭,羊臉上的還是順的,頭頂長長的羊角堅而威風凜凜眼睛和腦髓被挖掉了,很空dòng。
沒了眼睛,就不能講述。他曾見過死去的羊的眼睛,晶晶亮亮盯著你,能穿你的頭顱。
另一個袋子里有三只茸茸的熊掌,ròu墊而有質,斷口看得到gān枯的管。
他把東西放回袋子。
意外找到這些,接下來的路變得不可預測。
他們要越羌塘返回可可西里,一路荒無人煙,“黑狐”的人很可能會來搶這批“貨”。
彭野回頭看一眼他的同伴們,他得帶所有人安全回去,還有這個房間里所有的死魂靈。
程迦算是見識到了高原上的氣候多變,昨天還下著大雪,今天就放晴了。天空湛藍湛藍的,日頭又曬,白花花的晃眼睛。
一大早,就帶了墨鏡和相機出門。
后半夜沒睡好,彭野的那一耳讓失眠了。也就上說說,誰知道他真打呀。
算了,皮糙ròu厚的,打了就打了吧,程迦想。
鎮子很小,一條街就走完。早晨,路邊走幾步就是賣菜的地攤,買菜的人三三兩兩,討價還價。
路過一扇開著門的民居,程迦探頭看,外頭燦爛,屋yīnyīn涼涼,穿著袍子的婦人坐在地上煮茶,香四溢。
婦人見了咧笑,黝黑的臉龐像泛起褶皺的湖水。沖程迦招手,示意進去喝杯茶。
程迦頷首致謝,搖了搖頭,又指指相機,意思是可不可以給拍照。
婦人點頭。
黑暗的室,一道從屋頂的玻璃下來,婦人坐在與黑的邊緣為家人煮早茶,蒸騰的煙霧似乎彌漫出香。
婦人目溫,輕輕攪著木勺,糙的角掛著淡淡的滿足的笑。
程迦坐到門檻上,給拍了幾張,但多有些失。婦人最的笑容是剛才抬頭一瞬,有沖擊到心里的力量。
可現在鏡頭上的笑容……了點說不清的味道。
程迦拿下相機,對婦人擺了個謝謝和再見的手勢。
小街道上,
“阿姐,這茄子小得跟鵪鶉蛋一樣,便宜點嘛……”
石頭還蹲在地上和菜販子討價還價時,尼瑪杵了杵彭野,低聲說:“七哥,你看,那個……計生用品販子。”
彭野看過去,程迦坐在一戶人家的門檻上,托著相機對著里屋拍照。
十六:“尼瑪眼尖的嘛,昨晚就一直盯著看,chūn心dàng漾了啰。”
“我奇怪怎麼那麼白,你還不是看的?”
“我看不要呀,我又不喜歡小賣部的麥朵。”
尼瑪急了:“你不要說!”
“不喜歡啊,那我買個發卡送給麥朵去。”
“你敢!”
尼瑪推他一把,十六差點兒撲到茄子堆上。
十六笑嘻嘻站好,問:“是背包客,來旅游滴吧?”
彭野不興趣:“不知道。”
尼瑪說:“這幾年來羌塘旅游的人多得跟小羊羔子一樣。不過,一個人走危險的咧,特別是的。咱們一路上看到多尋人啟事,失蹤的,連骨頭都找不著。怎麼這麼多人跑來?”
石頭把茄子裝進布袋,哧一聲:“你不曉得,現在流行‘文藝青年’。跑來無人區拍幾張特風景,配點兒文字麼子的,一群人羨慕。”
尼瑪費解地搖頭:“這兒不是山就是土,不是牛就是羊,有啥好看的嘛?”
十六勾著彭野的肩膀:“旅游就是從自己待膩的地方跑去別人待膩的地方。不過……”
彭野說:“我還沒待膩。”
尼瑪說:“我也是。”
“十三塊九,四舍五算十塊好啦。”石頭抬起頭,“我也是啊。……誒,買了這麼多,送一塊牛ròu嘛。不行啊,那送一顆大蒜好吧。”
程迦拿出手機看一眼,信號很弱。試著撥了下電話,結果信號斷了……
程迦來這之前通過攝影協會聯系了可可西里保護區,宣傳科工作人員給了一個電話,說是達杰保護站三號巡查隊的隊長,讓直接聯系。
照理說,從西寧往格爾木走是最近的路線;但程迦想來羌塘看看,于是饒了遠路。
與宣傳科達一致,對方提供保護和便利,拍攝照片做宣傳,在大城市進行巡回展覽的收jiāo給對方用于保護區工作建設。
程迦想要的,只是一張好照片。
江郎才盡這個詞,太恐怖,是所有創意工作者的噩夢。
的經紀人上星期還打電話,說快一年不拿照片參賽了。那位經紀人說:“親的,拍張照而已,別想那麼多有的沒的,你專業技不用說,別太理想主義,拿獎賺名氣才是道理。對你來說,拿獎還不簡單,
沾上貧窮,這才顯得普世,憂國憂民,因為富裕是自私自利的;
得近底層,這才有層次,有深度,因為上層是淺浮夸的;
最好是偏僻地區,這才有思想,因為城市是沒有涵的;
如果邊緣自然就更棒了,這才能讓人深思,獲得心安寧,因為社會是讓人浮躁的。”
得知要來可可西里,經紀人樂了:“親的,你終于開竅了。”
程迦呵呵而過。
程迦捧著手機在路上找信號,走了幾十米,居然連一格都沒有了。
扭頭看到一家小賣部。
木牌子上寫了一串藏文和一串歪歪扭扭的漢字“麥朵的小賣部”,柜臺上有公用電話。
小賣部售貨員是一個藏族孩,頭發拿彩繩編小辮兒,二十歲左右,濃眉大眼,笑起來一口白牙,還有深深的酒窩。
“我打個電話。”程迦撥了號碼。
“嘟,嘟,嘟……”程迦等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柜臺。
路的另一端,一隊男人在早晨的人群里穿梭。
彭野低聲對十六說:“過會兒清點一下車上的槍支彈藥。”
十六心里瓦亮,這次返程,路途兇險。
走在前邊的尼瑪忽然停下腳步,靜了靜,回頭說:“七哥,你手機在響。”
☆、chapter 5
Chapter 5
是麥朵的小賣部打來的。彭野接起電話,“喂?”
“嘟……嘟……”對方掛了。
彭野打過去,占線。他收了手機。
程迦等得不耐煩,掛了電話,等幾秒又打過去,那邊卻占線了。
問:“多錢?”
售貨姑娘擺擺手:“沒打通就不用錢啦。”
程迦不說話了,斜靠在門邊,掏出煙來。孩見了,有些好奇地瞅,不小心撞見程迦淡淡的目,窘迫地吐吐舌頭,笑嘻嘻扭過頭去了。
程迦問:“你這兒賣煙麼?”
上的煙只剩幾只了,雖然行李箱里還有幾包,但撐不了多久。這里比想象中的資匱乏。
“賣呀。”孩指著旁邊的玻璃柜。
程迦走過去,把手里的萬寶路推到面前:“有這種麼?”
“沒有誒,……不過,這些你都可以看看啊。”孩熱qíng地給介紹,“這個8塊,那個14,那個……”
程迦瞧著,不發聲。
孩講了一大串,見不說話,也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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