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幾日,姜向苻離的目都涼颼颼的,活像個怨。畢竟那日逛春樓,苻離的確在現場。但腹誹歸腹誹,卻並無怨恨,想著這事過去了便算了,大不了以後離苻離遠些,莫要再讓他住把柄。
現在苻離如此反問,姜有些懵了,下意識反駁:「可那日分明只有你瞧見,不是你是誰?」
正此時,一個驕縱的嗓音從門外傳來:「國子學有規矩,男不得於一室之私自相,你們這是在作甚?姜,你剛因逛瞭春樓被罰,莫非還要因不懂避嫌再罰一次?」
霎時,姜渾仿佛凝固。
岑司業讓面壁,卻並未告知眾人是什麼原因,因此,薛晚晴不可能知道去過春樓。
除非……
姜不敢看苻離的眼睛,隻轉過僵的脖頸,惻惻笑道:「那日,華寧縣主在場?」
薛晚晴叉著腰進門,大概是從不將姜放在眼裡,竟也爽快地承認了:「可巧了,歸家路過。」
話音剛落,便見兩道冰冰涼的視線如刀般刺了過來。
薛晚晴被他們看得心裡發怵,心想:姜便罷了,苻大公子也這般盯著我作甚?被罰的又不是他!
「從上古媧造人開始,人便有了貴賤之分,摶土為尊,甩泥為賤,低賤的麻雀再怎麼努力高飛也變不了凰。」薛晚晴譏諷姜和程溫的世,轉而抬起緻的下頜,對苻離道:「我勸苻大公子離某些人遠些,當心近墨者黑。」
魏驚鴻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忍不住合攏摺扇道:「哎呀,華寧縣主真是博覽群書,連上古神話都搬出來了。」
薛晚晴狐疑地向魏驚鴻,一時不確定他這話是褒是貶。
一向清冷自矜的苻離淡淡開口,波瀾不驚道:「與善人居,如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與惡人居,如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苻某教,自會離貪祿蠹遠些,多謝縣主提點。」
『貪祿蠹』四個字尤其刺耳!雖未點名道姓,但薛晚晴已得滿面通紅。在姜和苻離面前,似乎總是在自取其辱……
可惡!
終歸是對面人多勢眾,薛晚晴咬牙橫了一眼,大步衝到自己位置上拿了本線裝書,拂袖離去。
姜噗嗤笑了聲,忽的到某人涼涼的視線刺在自己背脊上。不用抬頭都知道是誰,看來是要秋後算帳了。
姜頓不妙,猛地起道:「哎呀,阿玉喚我去給講解《四書》的,險些忘了。」說罷,轉就走。
後,苻離冷淡地喚住:「這便算了?」
姜腳步一頓,揣著明白裝糊塗,笑道:「算了算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同薛晚晴拌了。」說罷,又要開溜。
可苻離明顯不打算放過,抬手攔住去路,聲音又沉了幾分,直言道:「我說你冤枉我告發你的那事,這便算了?」
自知逃不了,姜厚著臉皮笑道,「是我的錯。苻大公子也大人不記小人過,算了,算了啊?」
「不可。」苻離垂著眼看,冷嗤道。
姜便不笑了,後退一步說:「你待如何?先說好,乘人之危誆我玉,非君子所為。」
聞言,魏驚鴻撲哧一聲笑了,「小娘子聰明得很,知道苻離最怕的便是你上那塊玉。」
「閉。」苻離反手捅了魏驚鴻一肘子,然後盯著姜,一副不討個說法便不甘休的神。
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就有那麼一愧疚,再回想起苻離平白挨了自己那麼多冷眼,便妥協歎道:「那我為你鋪紙研墨,伺候你一回。」
苻離轉,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道:「三日。」
姜:「……」
呵,什麼正直端方?姜真想拉著岑司業來看看,他最重的學生是何等的睚眥必報!
第二日,卯正一刻。博士廳。
姜睡眼惺忪,打著長長的哈欠,子沒骨頭似的倚在書案上,一手托腮,一手來回磨著墨條,問道:「你就不怕被薛晚晴或是李晚晴什麼的撞見了,又告發我們私相授?」
苻離一素儒服跪坐,垂著眼端正懸腕,筆走龍蛇練著行書,清冷的嗓音波瀾不驚:「快些磨,再過一刻鐘,便有人來了。」
「手,快不了。」姜懶洋洋道。
姜覺得無趣,磨兩下墨,打個哈欠,瞥瞥窗外的晨,又磨兩下墨,「你不用睡覺得麼?大家才剛起床呢,你便已練了兩刻鐘的字,不困麼?」
苻離巋然不。
姜索趴在桌上,雙眼無神地著硯臺裡的墨:「可是我好困。對了,你與程溫是何關係?不會是你仗勢欺人,脅迫他伺候你罷?」
苻離難得不嫌棄聒噪,換了張紙,抬筆潤墨,寫了兩筆,忽然道:「墨太幹。」
姜簡直想潑苻離一臉的墨,但也只能想想,畢竟文韜武略都比不過他。往硯臺裡加了些清水,又點評道:「你這墨不錯,極品徽墨,質地如玉,之實,聞之有極其清淡的鬆香,一墨千錘百煉而,耗時耗力,幾與黃金等價。」
家境一般,倒也識貨。苻離下意識道:「你喜歡,便送你一盒。」
「不要。拿人家的手,我若收了你的禮,以後你再誆我的玉,我便不好意思不給你了。」姜眼眸一轉,流出些許狡黠,「我想要的東西,會靠自己的本事得到。」
窗外鳥鳴啾啾,竹影婆娑,苻離停了筆,側首打量一番,終是沒忍住問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塊玉是做什麼用的?」
不是就是報恩麼?
姜張,剛要回答,便見廳外慢悠悠轉進來一個人,還未面,笑聲先至:「我就知道你們在這。」
話題被岔開,姜一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只看向摺扇輕搖的魏驚鴻道:「今兒太打西邊出來了?魏公子竟起了這般早。」
「聽到了好消息,自然要起早。」魏驚鴻笑走了過來,袍跪坐道,「我聽馮祭酒說,過兩日祭天後,太子殿下會下榻國子學,以示勞。」
苻離筆鋒不頓,罔若不聞。姜也意興闌珊地『哦』了聲,沒了下文。
魏驚鴻奇道:「太子可是非常人能見呢,你為何反而不開心哪?」
「有甚好開心的?」姜道,「天家駕臨,我們便要三更天黑而起,穿上繁瑣的禮服,遵循繁瑣的禮節,從天未明站到白日高升,不能不能笑,不能不能咳,還要應付太子的出題考問,熱汗淋漓還要對他三拜九叩,謹小慎微。」
「好像說的也在理。」魏驚鴻心底的那點雀躍被姜功掐滅,也覺得麻煩起來。見姜研墨,他一時興起道,「聽聞你很會做絹扇,可否能為我做一把?我手頭這扇子太素了,不適合這般蓬的夏日。」
「好呀,五兩一把。」姜坐地起價。
魏驚鴻笑著說:「我出十兩,你給我題首詩。」
一旁練字的苻離停筆,抬眼側首,冷聲打斷兩人的易:「墨太稀。」
姜:「……」
一會兒太幹,一會兒太稀,這人還真是難伺候!
姜索丟了墨條,著胳膊起道:「腹中,不磨了。」
苻離擰眉:「說好的三日。」
「管你幾日,伺候你這一回已是給足臉面。你來此是修養,學習治國之道的,並非來此福。這裡沒人會將你們當做王公貴族侍候,要一呼百應的日子,便趁早歸家去。」
姜記憶絕佳,竟是將初來國子學時齋長訓斥薛晚晴的話一字不錯地背了下來,而後撣了撣袖,迎著初夏熹微的晨離去,白黑髮,窈窕無雙。
廳,魏驚鴻嘖嘖歎道:「我看不似那般工於心計的姑娘。否則你脅迫為你研墨之時,就該將你半夜溜出去練武的事兒抖給司業們。」
苻離反駁:「我何曾脅迫?」
「好好好,你沒有。」魏驚鴻將手擱在案幾上,傾低笑,饒舌般道,「不過依我拙見,你們兩個禍害便聽從老國公定的婚約,互相禍害禍害得了,省的再去禍害他人。」
聞言,苻離抬眼看著魏驚鴻,指節使力,哢嚓握斷了手中的筆。
魏驚鴻被他嚇了一跳,子往後挪了挪,訥訥道:「有沒有可能,並不知道那塊玉是你們婚約的信?」
苻離一怔,目游離了一瞬。
僅是一瞬,他又恢復了理智,篤定道:「不可能。說過,要我……」
以相許。
話語戛然而止。苻離垂首,將剩下的幾個字咬碎了咽回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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