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高掛，樹在晚風中微擺，院中正有一隊巡邏護院的軍士整齊慢跑而過。自從孫傲登基稱帝之后，這座絕世園林的房屋，刷上了紅漆，屋徹夜長燈，儼然有種皇家氣質，不過這地方最多還是個園林，不能稱之為真正的宮殿。而玉息城，那一真正的皇宮正在建造，集合了全天下的能工巧匠，用不了三年就能竣工。

孫傲躺在病榻上。

他面容憔悴，眼窩深陷，眼中著倔強虛弱的目，鼻下的那兩撇干凈利落的胡須，此刻無打采。他不斷大吼大，聲音時高忽低，下人們都垂著頭，不敢發一語。

“頭痛啊，頭痛！”、“郎中呢？找最好的！”、“朕是天子！怎能讓朕遭這般頭痛！”

聲音慢慢消失，孫傲睡下了。

東北邊陲的艮城大雪連綿，一位三四歲的孩提，站在雪地里，旁五六個家丁陪他玩，他似乎悶悶不樂。家丁們買來一只看門的黃狗，黃狗樣子憨態可掬，向這位小公子搖頭擺尾示好，小公子用小腳一腳踢開了它，黃狗自知無趣，低下了頭，這時小公子角竟然顯出一笑意。旁邊有位下人看到了小公子踢狗笑了，為了逗他開心，自己也踢了一腳，小公子又笑了，旁邊的下人見狀都向黃狗踢去，小公子更高興了。接著，這幾個下人手中拿著子向黃狗掄去，小公子邊笑邊鼓掌，最后黃狗被活活打死。

孫傲一人走在大雪連綿的夜里，寒迫，忽聽得遠有一群人朝自己跑來，這些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里喊著：“打死它，打死它！”孫傲心中惶恐，拔便跑，跑到一荒涼無人的開闊，后面的追趕聲也消失了，孫傲頓時心中一松，癱在雪地里。不一會，他又站起來，咬了下腮，怒道：“朕要把那些人全都殺了！”這時一只大黃狗，沖他狂吠了幾聲，聲音被憤怒和恐怖充斥，每一聲都讓人不寒而栗。孫傲忙后退幾步，大黃狗步步，出鋒利的牙齒，眼神里充斥著殺意。孫傲聲問道：“你……你是那只大黃狗？”

黃狗道：“沒錯，你當年將我打死，我便附于你。”

孫傲趕忙搖頭揮手，道：“不是朕，是那群下人打死你的，朕沒有殺你！”

黃狗有一步踏出，怒道：“是你！”這一聲的撕心裂肺。

孫傲嚇得手足無措。

黃狗又道：“你殺的何止我一個，將來找上你的，是千千萬萬！”

孫傲對黃狗心有愧疚，可聽到它說，他殺了很多無辜的人，孫傲卻不以為然，道：“朕殺的都是朕的敵人，都是反抗朕的人，難道他們不該死嗎？”

黃狗道：“你今日違抗我的意志，是不是也該被我咬死？”

孫傲沉默片刻，只答了一個“是”。

黃狗又狂吠了一聲，撲到孫傲上，孫傲眼睛瞪地大大地，聽著黃狗啃食自己的，撕扯自己的皮。

孫傲緩緩睜開雙眼，原來只是一場夢。

夢中打死黃狗，確有其事。那晚小孫傲高燒不退，里喃喃道：“頭痛……”孫老爺和孫夫人請了全城最好的郎中，也沒有治好他的病，眼看奄奄一息之際，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穿白袈裟、長須至，到訪孫府。這位法師正是當年在萬國宴上為大正皇帝獻禮的圣僧。

不定法師見到小孫傲，對孫老爺和孫夫人說明了況，白天里有只黃狗鬼魂附到了小公子的，以至于讓他痛不生。眾人皆贊道，這位法師果然不一般，竟然知道白天發生的事。不定法師讓眾人出去，他要超度亡靈。

那晚不定法師請黃狗幫一個忙，他答應黃狗如果幫了這個忙，它將立下大功德，離地獄苦海——每當孫傲作惡的時候，要提醒他，這樣孫傲才能避免一死。

晨灑在園林，鳥鳴陣陣。

李英兒來到孫傲門前，遠遠就聽到孫傲的嚷，下人向孫傲通報了一聲，才緩緩走了進去。婢正在扶著孫傲坐起，他已經虛弱不堪了，干裂，面蒼白，看到李英兒的到來，瞬間容煥發，微笑道：“妃，你來了。”孫傲封李英兒為貴妃。

李英兒驚詫道：“你……你怎麼變這樣了？”本應該稱呼孫傲為“圣人”，可的氣質一向冷若冰霜，對孫傲更加是冷淡至極，才直呼“你”。不過也意識到了不妥。

孫傲朗聲笑道：“‘生亦何歡，死亦何苦？’”這一聲笑，已經用盡了全力氣。

李英兒趕忙來到孫傲床前，扶著他，責備道：“你別說話！我們的孩兒快出生了，我不想他看不到他的父親。”著高高隆起的肚子，滿眼。

孫傲聽到這話，長大了，隨即出孩般的微笑，道：“妃，你終于想通了……”

李英兒點頭，堅定的“嗯”了一聲。

孫傲嘆道：“若朕死了，朕的大業今生恐怕不能完了……”

李英兒沒有理會，扶著孫傲的肩膀，道：“前幾日，我派人尋訪到一位名醫，我父親的重病就是他看好的，我也為你求得了藥方。”

孫傲道：“玉息城里的名醫？”

李英兒道：“正是。”

孫傲：“天下的名醫朕都試過了，沒用的，我是被惡狗纏。”他把昨夜的夢告訴了李英兒。

李英兒不知如何對答，有些局促。孫傲以為自己沒有接送來的藥，而不開心，摟住李英兒的肩膀，趕忙賠笑道：“妃，朕會服用的，別生氣！”

李英兒聽聞此言，頓時開懷，道：“圣人，我去給你熬藥。”很開心，了第一句尊重他的稱呼。

戰場上最新消息到了孫傲的耳中，原來前線戰事并不樂觀，大正皇帝聯合北方四國，攻打孫傲所占領的土地，雖然兩方還在僵持不下，不過用不了多日子，大正皇帝就會依仗人多的優勢重奪天下。他想起來當年，在大正代玉皇帝的手下任命節度使，深得皇上寵信，后來德謙皇帝即位，任其為檢校司空，奉命去討伐叛賊劉納，劉納當時自封為齊王，與擁兵東陲的孔志歃為盟，連一片。劉納等人想拉攏孫傲也舉起叛旗。孫傲見機度勢，而且早就想取大正而代之，他沒去征討叛賊，反倒自己了叛賊。他想到這四年的腥風雨，愈加堅定自己的天命。他萬萬沒想到北方四國會協助大正，導致自己的春秋夢，將化為虛無，唏噓哀哉！

夜晚，晚風刮的急。

英兒帶著下人將藥端進孫傲的臥房中，端藥的下人垂頭立在一旁。孫傲今晚的臉，比之白天更加憔悴，可看到李英兒，還是滿臉歡喜。李英兒一勺勺把藥喂給孫傲，孫傲眼睛始終不離開李英兒的眼睛，他含脈脈地看著，端詳著。忽道：“妃，藥里不會有毒吧？”

李英兒手抖了一下，險些把藥灑出來，心想：“糟了，孫賊不會發現了吧？不會，且往下看看再說。”原來藥里真的有毒，那日李清竹讓李英兒用毒將孫傲毒死，一般人送藥，孫傲可能會有所提防，不過李英兒是孫傲朝思暮想的人，最在意的人，來送藥，十之八九能。

李英兒手停下來，嗔道：“圣人，藥里有毒，我不喂你了！”

孫傲道：“就算藥里有毒，朕也得吃，那日房你一刀刺朕不死，朕說還有天命等待朕去完，這天命除了就大業，再者朕冥冥之中似乎有所覺察，可也說不上來。”

李英兒心想：“他是不是還在懷疑？那日在房刺了他，從那一刻起，我肯定就得不到他的信任了。”李英兒又想：“如果發現了，我說再多也無用。”李英兒莞爾一笑，沒有理會孫傲的話。

孫傲續道：“以前朕常常問自己，人和大業，孰輕孰重，現在朕分清楚了，朕人，勝于圖大業！”孫傲眉頭舒展，向李英兒，道：“如果還有機會，朕想以后的日子永遠像今天這樣，什麼江山不江山，全不要了，只要你留在朕的旁，過‘日出而作，日而息’的日子，豈不哉……”

李英兒與他的雙眸對視，不一奇，他眼中的刀鋒全無，反而給人一種和、多的覺。病坐在床鋪上的這個男人，與其他任何病人沒有區別。

最后一口藥即將喂到孫傲里，其實這一口不喝也能把孫傲毒死，李英兒卻還想多喂幾口，因為想多聽聽這個大惡人死前的話，恨他是無疑的，所以選的藥是死的最痛苦的藥，一把匕首藏在了袖里，等到孫傲中毒痛不生時，要用這匕首狠狠地刺他幾刀、幾十刀，可是現在就想聽聽這個惡人，與原來全然兩樣的惡人，能夠說一些什麼話。

果然，孫傲又開口道：“朕覺得對你不起，朕沒想到會有今天，朕也想過要放你回去，可你長得像一個人，你和的格完全不像，不過你和的形、相貌像極了，就是朕的母親。在朕五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朕對的印象也快模糊了，直到有一次在玉息城里看到你，朕認定，你就是的樣子。”

李英兒聽到這里，不要笑出聲來，可還是憋回去了，買的這毒藥，難道有讓人瘋傻的功能？

孫傲將最后一口藥喝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