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仆道，“陛下以為如何”

正元帝顯然已經不太高興了，他目愈發肅沉，卻還是著脾氣，道，“嶺南道荒僻，哪里是去做，分明就是去流放，朕覺得不可。”

鄭仆道，“寶劍鋒從磨礪出，正是這種地方才能顯出狀元的才干來，不然他憑什麼做狀元呢”

正元帝冷笑一聲，“朕沒記錯的話，鄭卿可是把榜眼安排到了京畿道的新平縣去做縣令，那里挨著京城，天子腳下。可你轉頭卻要把狀元安排到嶺南道去，這是何居心無非就是榜眼是世家出，跟你們滎鄭家有姻親關系，可他沈孝卻只是一介寒門”

正元帝越說越氣，“你何必來問朕的意思朕想讓人進門下省，可你就能讓人流放到嶺南去。既然這朝堂是鄭卿你一個人說了算，不如現在就將朕的玉璽拿去，直接在這奏折上蓋個章罷”

皇帝暴怒的聲音響徹大殿，宮太監們撲簌簌跪了一地。

李述忙上前一步攙著正元帝，“父皇息怒，別氣壞了。”

鄭仆也從圓凳上站了起來，巍巍地，聲音蒼老，“陛下，老臣絕無僭越之心，老臣所說的一切都是為了朝廷好。”

“當初陛下要開科舉，老臣就勸阻過，如今科舉選拔了幾個人上來，陛下覺得滿堂人才濟濟，可老臣卻還是心里嘀咕日后的朝堂上，難道就充斥著那些只會做文章、只會考試的人嗎”

“狀元沈孝的文章是寫的漂亮，臣看了也嘆服，可他出寒微，能中這個狀元，無非靠的是寒窗苦讀二十載的水磨工夫。臣說句不好聽的，只怕人已了個書呆子，萬萬擔不起政事，如何能進門下省做給事中”

說到，鄭仆竟咳了幾聲，“咳咳陛下，老臣不是要和您做對，老臣是怕這朝廷錄用了不合適的人啊”

李述忙吩咐小黃門道，“沒眼的，還不趕扶著鄭大人坐下”

一把年紀了，在殿里出點事可不好代。

小黃門扶著鄭仆慢慢坐了下來，正元帝怒極反笑，“鄭卿的意思是，這科舉制本就沒有用選拔出來的都是廢”

鄭仆道，“也不能說沒有用，到底選出了幾個文章漂亮的寒門子弟，寫詩唱和、修編經書也是好的。至于做實事，那還是算了。”

正元帝將手中奏疏一甩，竟是拍著桌子站了起來，“這才是你的心里的話你就是不想讓朕給寒門子弟一條出路朕今日若是聽了你的話，把沈孝打發到嶺南道去，下一次再開科舉，天底下還有哪個寒門子弟要來趕考你這是讓朕失信于天下學子”

眼看正元帝越來越氣，李述生怕二人鬧得不好收場，此時也顧不上什麼規矩，忙上前一步扶著正元帝的胳膊，“父皇別生氣，氣壞了子可不好了。”

將一盞茶端上來，侍奉著正元帝喝了一口，笑道，“人的舌頭和牙齒都有打架的時候，更何況咱們都是一家人，磕磕是常有的事，磕無所謂，可別傷了。”

正元帝冷臉喝了一口茶，忽然道，“雀奴覺得給沈孝什麼職合適”

竟是將靶子立到李述這兒來了。

正元帝想的是，李述向來聰敏，有政治目，又超事之外，也許提出建議能打破目前的僵局。

鄭仆也接著道，“愿聞公主高見。”

鄭仆想的是，駙馬爺崔進之可是太子的死黨，平公主肯定站在自己這頭。

李述：

這夾狹窄，任意一邊都是刀劍影，稍有越界就會讓自己頭破流。

李述心中瞬間閃過許多思慮，面上還是笑著的，慢慢道，“兒臣愚昧，聽了半天，卻覺得父皇和鄭大人說的都有道理。”

一昧和稀泥卻只會惹得兩頭都生厭。

李述接著道：

“父皇喜狀元的才華，想要讓他進門下省行走；可仆又怕狀元是個敗絮其中的，想要讓他去嶺南道歷練。兒臣覺得啊不妨折中一下，讓狀元他留在京城，可是只讓他做個末流小。若他做得好，父皇再將他升進門下省；若是做的不好，就把他貶斥到嶺南道去。”

正元帝接著問，“雀奴覺得什麼職合適”

今早崔進之才傳遞過太子的命令，自己若是不聽話，日后只怕討不得

好果子吃。可又不能讓父皇覺著自己和他離心，否則這恩寵日后就沒了。

李述慢慢笑道，“兒臣一介流，不了解朝政，哪里知道什麼最合適呢哦對了，兒臣約記得有個名什麼監察史，好像是個八品小，興許合適呢不知道父皇覺得如何要是兒臣說得不好，父皇就當兒臣是一派戲言，可別罰兒臣啊。”

說著李述竟委屈地搖了搖正元帝的袖子，擺出一副小兒姿態。

監察史，這是解決困局的唯一方案。

只有正八品，品階雖低但權限卻廣，監察百、巡按郡縣、糾視刑獄、肅整朝儀，一個低調但有實權的職，父皇一定會滿意的。

可同時管理史臺的不是別人，正是蘭陵蕭家的蕭降，蕭家也是綿延百余年的世家，跟鄭仆一樣，蕭降對寒門棄如敝履。就算沈孝進了史臺，只怕在那里的日子也不好過，能不能熬出頭還要另說。太子與世家對這個安排一定也很滿意。

正元帝果然對李述的提議十分滿意，點了點李述的鼻子，笑道，“你這個瞎貓，倒是能抓住死耗子鄭卿覺得如何”

鄭仆自然也沒有什麼意見。蕭降可是最重門第的人，諒他沈孝在史臺掀不起什麼風浪，再過幾年等陛下忘了這個人，再將他一腳踢出京城好了。

于是鄭仆不再爭辯，拱手道：“臣謹遵陛下懿旨。”

仿佛在萬丈高空中走過了百米鋼，李述后背已然出了一冷汗。

好不容易化解了一場風波，正元帝看起來心甚好，和李述一道吃了頓膳。出宮后李述又在街上逛了一遭，直到天將暮這才回府。

李述剛下馬車，上了臺階正要往門走，忽聽馬蹄疾馳的聲音，轉過去，見一匹鮮紅的大宛良馬如火一般疾馳而來，在門前驟然勒馬。

馬兒嘶鳴一聲，還未站穩，馬上的人已徑直跳了下來。

來人正是二皇子。

二皇子李炎一正紅皇子常服，手上還擎著馬鞭，一躍就上了好幾層臺階。

李述皺了皺眉，但很快掛上微笑，“二哥，什麼事這麼急”

可李炎只是怒視著李述，面容猙獰地仿佛要打人，“你還知道我是你二哥”

李炎尚武，人又英武高大，還上過戰場，此時怒視著李述真真像是修羅在世。

紅螺著聲音，卻還是壯著膽子道，“二皇子殿下，您要做什麼”

李炎不耐煩，一把將紅螺掀開，上前一步幾乎要與李述上了，他低下頭，咬牙切齒，“李述，你是不是要死我才滿意”

他縱馬疾馳而來，上泛著熱氣與薄汗，是熾熱的男氣息。李述微微偏過頭去，淡淡道，“二哥此話何意，平不明白。”

李炎冷笑了一聲，幾乎是咬著牙，“不明白好，那我提醒你四個字，以糧代錢現在是不是明白了你是不是要把我往死里”

聽到這四個字，李述便知是今早自己給崔進之的意見已生效了，想來太子下午就給父皇遞了折子上去。

李述知道這四個字對二皇子的分量有多重，可卻無一點兒同與懊悔，仍舊淡漠道，“二哥，你聲音小點。此是我府上大門，多公卿貴族都路過門外，你若是想在這兒丟人，別拉上我。”

說罷就轉過去，想要往府里走。可李炎一手就鉗住了的手腕，隔著袖幾乎要將的手腕碎。

李炎怒道，“丟人我怕什麼丟人，我都要你到絕路上了，我還怕丟人”

“以糧代錢，真真是個好主意你真是給太子出了個好招永通渠修了三個月了，可民工就是懶懶散散不干活，為什麼不就是糧價飛升，工錢買不了幾粒米麼你呢，讓太子不要發工錢了，直接以口糧代替工錢，真是個好主意，那頭永通渠一定能修得順暢，太子在父皇那兒能得臉。

可我呢以糧代錢，糧從哪兒來最后還不是我戶部給

可關中從去冬旱到開春，全大興城的糧店都被掏空了，戶部就算想買糧都買不到糧食；太倉里雖然有糧，可那是父皇給邊關屯的軍餉，一分一毫都不得。戶部窮得叮當響，你讓我上哪兒找糧去到時候發不出糧來，豈不是讓朝廷失信于民”

“李述，好你個李述，你這是把我往絕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