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濃，無月無星，萬寂靜，蟲聲啁啾，使這蒼茫的城西居所更平添了幾分淒涼蕭索之意。

世人隻知道柳州繁華，乃是天下第一富貴鄉，人人安富貴，然在城西邊有個十裏街，街道尾的土地廟借住著一戶人家。彼時，三更的梆子敲過，整個城西一片漆黑，唯有土地廟旁的屋舍還亮著一盞昏黃的小小火燭。屋裏傳來嗚咽的啼哭聲。

林盈袖睜開眼，回到了出嫁前一個晚上。

林氏一手拉著兒，一手摟著兒子，哭的幾乎死去活來，床板上的故去之人上穿著一件洗的發白的長衫，腳上的鞋出了大拇指。

這已經是林秀才最麵的裳，林盈袖暗暗歎了口氣，將油燈挪到林秀才的腳邊，低低地喚了一聲：“阿娘，你莫要哭，爹爹雖然去了，您還有我們兄妹兩個。”

當初，因為林家太窮，不能安葬林秀才，那時候唐家來人提親，為了安葬爹爹，所以才嫁了過去。上輩子的林盈袖還激唐家恩德，如今想想，唐家真好心，借錢也不是不可以，分明是乘人之危。

唐墨行是爹爹的學生，唐老爹祖上也是做過的，雖然現在落魄，比林家還是好了很多。林盈袖自跟著唐家娘子學針線，和唐墨行算是青梅竹馬，雖兩家不曾明言，也有攀個親家的打算。

“眼下還是想法子安排了爹爹的後事要，阿娘哭壞了，我和弟弟還能靠哪個？”

不勸還好，一勸林氏娘子哭的更傷心，林家本也有幾畝薄田，也能勉強度日，隻因林秀才自小聰慧，公婆想他是個有出息的，便供他上學。不想學業未，公婆竟撒手人寰，家中還有一叔叔，叔叔道：“你我兄弟都是老子娘養的，這家該是公道的分。當初老子娘為你上學，花費不，先如今家中隻有幾畝薄田便與了我，你是大哥，我做弟弟的吃虧，那兩間明瓦房便給你，剩下的給我。”

林秀才是老實人，加上他上學這些年地都是兄弟一家子在照管，便允了。無奈這林秀才手不提能，肩不能擔，隻能靠林氏與林盈袖替人漿洗補裳賺點錢補家用。

去歲，林秀才得了重病，賣了房子搬到此借了這一間屋舍四口住著，林秀才在此靠給人寫信寫對聯，日子倒也能過得，眼看就要賺回贖回家中房子的錢，林秀才竟然一病不起。

“我的兒啊！娘命苦，你爹爹去了，家裏連安葬他的銀子都沒有，怕是……”

林盈袖一雙泛著紅的眸子輕輕一轉，又是一聲歎息，“現在哭也不是個辦法，阿娘明兒我去找叔叔借點。”

林氏一時也沒了主意，隻能依言點頭，家中白布倒是有幾塊，門口掛上，做裳是不了，先撕下來綁在額頭，充做披麻為父戴孝。

林盈袖讓林氏帶著弟先睡一會兒，明日還有許多事要做，林氏隻得帶著林曉峰上炕歇息。

房中桌子已經挪到門外去，空地擺放了門板，母子二人頭朝外，與林秀才的首相對，躺下歇息。

次日天未盡亮，不街坊聽到哭聲紛紛過來才知道林秀才故去，看著孤兒寡母哭這樣，安幾聲便離去，城西分所住的都是些窮苦百姓，就算有心也沒有那個能耐幫忙。

“可歎哪！林老兄壯誌未酬，早早故去。”人群中進來一老一小頭戴方巾的秀才，年長的便是唐老爹，時運不濟考了大半輩子也隻是個秀才。

唐墨行此時還一副青的模樣，看到那張臉，林盈袖眸頓時冷了下來，多想衝過去親手掐死這個負心薄幸的男人。

唐老爹給林秀才上了香，又給林氏道了聲：“大娘子莫哭，雖某不濟，也會拚盡全力全了林兄的麵。”

林盈袖攔在林氏麵前，雙手叉，屈了屈膝，冷聲道：“多謝唐老伯厚意，唐家哥哥眼看要考，如何能為家父耽擱，況且唐家哥哥算家父半個弟子，家父隻盼唐家哥哥能高中，他在泉下有知，也會欣，倘或因他的事耽誤，豈不是讓家父抱憾？”

林盈袖知道，唐家明麵上是為爹爹的喪事，實則為了娶過門去。秀才的地位在這個時代最為尷尬，不高不低，宦人家高攀不上，尋常百姓家又看不起。

所以唐墨行一家看上了，從小看著長大，林父也是秀才，就算將來唐墨行做了，家中娘子也不至於拿不出手。

當初唐老爹的如意算盤是打的不錯，隻可惜早已不是那個任人擺布的傻子。

唐墨行聽著林盈袖不等他父親說完便拒絕，頓時急了，手要去拉林盈袖。

林盈袖不著痕跡地避開唐墨行的手，這個男人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心。“唐家哥哥，如今我父親沒了，還是守著禮，免得讓人說我們孤兒寡母沒廉恥，和小哥兒拉拉扯扯。”

一句話說的父子兩個臉都白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唐老爹也不好再說什麽，寒暄了兩句留下五分銀子帶了唐墨行告辭離去。

客人一走，林氏便說教起林盈袖來，“你這孩子怎麽和長輩說話，人家好心幫忙你卻說這些有的沒的……”

林盈袖換了裳，隨手拿了兩個野菜包子揣著準備出門，“阿娘，現在不比爹爹在時，您寡居中，若是讓人傳出什麽閑話，咱們可怎麽活？”

話雖在理，林氏還是覺得林盈袖太敏了些，追出門說道：“你隻圖快，也不想你唐伯父伯母如何照顧咱們家，往你二叔家再這麽，我可不饒你。”

林盈袖擺擺手，沒再理會林氏，在街上兜兜轉轉，尋了石膏在街口寫了幾個字，然後掐了野草在自己的頭上，當街跪著。

日漸中，烈日如火，人和馬，都悶得不過氣來，裴垣剛從衙門裏出來，下人打好簾子，男人劍眉微蹙，令人：“牽馬來。”

這樣的天坐轎子還不得把人悶死？

“二爺，太這樣毒，您晚些再回，太太說了今兒家中無事，讓您千萬注意著自己的子。”邊管家模樣的人一旁打著扇，一手抹去額頭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