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這樣一高一低跟他說話,估著要坐下,薑揚卻掙紮著站了起來,默默爬上了三車車鬥。
車鬥意外地幹淨,隻有一個裝了一半水的2L礦泉水瓶,瓶口係了紅繩,應該是吉祥喝的。
他剛坐下,阿康便湊過來了他一臉口水。
薑揚擋了他幾次,阿康終於識趣地蹲到他旁邊。
吉祥也開心地坐上車,放好拐杖,“坐穩了。”
才剛說完,三車開過連續幾條減速帶,盡管吉祥放慢了速度,他還是被震醒了幾分。
吉祥說:“趙警,你住哪裏?”
吉祥對這個稱呼有近乎崇拜的癡迷,薑揚懶得再糾正,說:“不回去。”
“……”吉祥琢磨了一會,說:“那我帶你兜兜風。”
薑揚把瓶子當枕頭躺下,車鬥太短,他曲起了。
城市的夜空看不見星星,隻有無盡的霓虹。
吉祥說:“趙警,說來也巧,我上一次也是在路邊見到你啊。”
“是嗎?”
“是啊,你好像也喝多了。那是我第一次在這邊上你啊,跟你說了好多話,你終於記起我是誰。”
“唔……”薑揚有了點印象。
那會前友與他分手,回了老家,他心不好喝吐在路邊。吉祥把他撿了回去,當時他還沒有三車,撐著拐杖一拐一瘸地攙著他。
如今他比那時清醒,心卻不見得比當時輕鬆,也許是隨年紀而來的冷靜,讓人更不易一醉解千愁了。
“當時離我第一次見到你有好幾年了,真想不到還能再見到你,真的開心的。”提起這事,吉祥完全一副小孩子的興語氣。
“……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才剛畢業出來。”薑揚思緒順著他的話飄,“這都七八年了……”
吉祥趁著紅燈停車,回頭看了他一眼,“過了那麽久,我都還沒忘呢。”
“……”
薑揚也沒忘,那算他第一次接到那類人。
上頭派他在攀枝花跟一條線,也是偶然,他路過一條巷子時腦袋被砸中了——是一顆包著啤酒蓋的紙團,紙是煙盒包裝紙,上寫著“救命407”。
換別人,可能看過便扔了,或者隻是抬起頭看看天,連紙團也不會打開。
薑揚初步推斷是傳銷組織,一個人了上去。也是他初生牛犢,換現在隻覺魯莽。
剛巧407溜出一個男人,眼神鬼鬼祟祟,薑揚當場把他扣下,拖到角落問屋裏還有幾個人。
那人一張口,薑揚臉登時變了。
他聞到一濃濃的橡膠味,再細看時果然那人的幹燥得發白。
那人慌張得咿咿吖吖,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出租房門再次被打開,看樣子是監管的發現人不見了。
薑揚趕不及通知同事,衝了上去。
……
這夥人從雲南普洱到四川攀枝花,三個運毒四個監管。這三個人:一個剛逃出去的,是聾啞人;一個排毒困難已亡,智力有障礙;還有一個便是扔紙團給他的吉祥,缺了一條。這夥人利用一般人對殘疾人的低警惕進行人運毒。有人是為了生計而下水,也有像吉祥一樣被迫的。
薑揚破門而時“貨”已被取出,正要進行肢解丟棄。他背上挨了一刀,才將四人製服。
屋臭氣衝天,桌上擺了許多香蕉,還有剛取出來的避孕套包裹的坨坨。
這是他第一次經曆現場,比周遭環境更難磨滅記憶的,是吉祥瑟在角落裏盯著他的眼神,像看到了救星,卻殘留著憂。
藏毒的人很痛苦,一路上不能進食,了隻能抿口水。萬一胃酸把避孕套腐蝕,便隻有死路一條。
到醫院把東西安全排幹淨後,這個幾乎是薑揚父輩的男人終於哭著笑了出來。
……
也因為這一次的果敢,薑揚嶄頭角,開始真正踏上這條路。
吉祥說:“趙警,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好人,不是因為你是警察,是因為你本就是個好人。不然也不會上去救我,是吧。”
車鬥久無回應,吉祥停了車扭頭,發現車鬥裏的男人不知幾時睡著了,微張,發出低沉的鼾聲。阿康見到主人回頭,嗷嗚一聲從薑揚邊站起,吉祥忙噓聲,低聲說:“小點聲。”
阿康又乖乖臥下,吉祥重新發車子,慢悠悠地往前走。
風變輕了,仿佛人的手,安著沉睡的人,願他能有好夢相伴。
第23章第二十二章
薑揚睡到日頭出來才醒,鐵板太,硌得他渾酸痛。他著脖子坐起來,發現上蓋了一條毯子。
“趙警,你醒了。”
循聲去,薑揚看見吉祥端坐在那棟破樓門口的小凳上,阿康依舊陪在他邊。
薑揚從車鬥下來,把毯子還給他。
他道了謝,離開前說:“你找不到我的話,有需要就去報刊亭找梁正。”
吉祥也不細問,掛著萬年不變的憨笑,應了聲好。
薑揚回到租房,把那袋東西和昨晚的酒瓶打包扔掉,又洗澡換了服,才匆匆出門。
路程太遠,他沒騎小托,倒了兩趟公車,才到了約定的小區。每個月他總會定時回來報到。
位於區醫院附近的小區建於九十年代初,如今樣式已顯老舊,但綠化好,初多為帶小孩的老人。薑揚敲響一戶人家的門,來開門的是一個比他母親年輕十來歲的人。
“大姐。”
平常沈冰溪“水姐”都是戲稱,這回語氣恭恭敬敬,是真正的前輩。
“來了。”人溫和地笑,把他讓進屋裏。
薑揚坐到布藝沙發最右的角落,那裏可以睥睨整個客廳和門口,守衛般的位置。
他順手抱過抱枕,歪斜地坐著,姿態放鬆。茶幾上的煙灰缸積了七八個煙屁,他細細看了,是中華的,而是不的。
人注意到他的眼神,從屜拿出一包開封過的中華,說:“來一?”
薑揚搖頭。
人笑,“不用顧忌我,我過的二手煙還呀。”
“這個也戒了。”
人說:“不用太抑自己。”
薑揚說:“別人都勸戒,還沒見過勸吸的。”
人也不勉強,煙盒隨意放茶幾上,“幹你們這行我就沒見過幾個不不喝的。”
“還嫌死得不夠快。”
“要是活得不自在,活再久有什麽勁。”人在旁邊的單人沙發落座,邊倒茶邊說,“不過啊,我們可不是為了‘自在’就去做傷天害理的事,這是大原則。”
薑揚給一個了解又讚同的眼神。
“最近覺怎樣?”終於切正題,遞給薑揚一杯茶。
薑揚來便是為了匯報這個。
“還算可以。”他撒謊。
人不太相信的眼神,“昨晚沒睡好?臉差這樣。”
薑揚不自覺臉,含糊地說:“有點吧。”
人覺察到他迂回的態度,換了一個輕鬆的話題,“談朋友了?”
薑揚卻不輕鬆了,“……怎麽會問這個。”
人慈和地說:“那就是有了?”
沉默半晌,目停留在煙灰缸上,薑揚如實代:“剛分了。”
“哎,可惜了。”
“……你都不知道是很麽樣的人呢。”
“總歸是你看上過的孩子,不會差到哪兒去吧。”
薑揚無法反駁,“是好。”
“沒事,”人安他,“再找個更好的。”
薑揚勉強笑笑。
他許久沒搭腔,人也不他,默默等著。
“大姐。”薑揚把抱枕放到一邊,手肘搭在膝蓋上,微微前傾,像要傾吐。
“嗯?”果然等到了,人也認真注視他。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在猶豫,昨晚的事要不要向傾訴,畢竟是陪伴他走完整個“洗滌”過程的人之一。
可這麽一來,沈冰溪和郭躍的苦心都白費了。
“我……”他慢作地著手,眼神閃了一下,“我能不能有個請求……你幫我跟老大打聲招呼?”
“喲,怎麽客氣起來了,你說。”
耐心聽完他的請求,人敏銳地覺察到,這肯定不是他最初想說的,不知什麽力量把他的話又憋了回去。
略微思考,“行,我跟他提一下,問題不大。”
又聊了幾句,薑揚先行告退了。
人撥通了一個電話。
“是我……對,他來過了,剛回去……神狀態貌似不太行,說實話,我覺得這孩子可能遇到點事了,又藏著不讓人知道……是,他沒跟我說,要說就好了……你也知道他嚴,能憋的,不然你也不會挑上他啊……”
“對了,他問你能不能允許他……”
那邊聽完,沉片刻,說:“讓他去吧。”
人跟著點頭,“我也是這麽跟他說的,不過總有點不放心。”
“你擔心他自己跑回雲南?”
人的沉默印證了那邊的猜想。
“不會的,”聲音蒼老卻擲地有聲,“他去就是送死,那麽大個人了這點都想不通的話,下場怎樣都算活該。”
“……”
可能覺得話有點重了,那頭又補充:“別擔心,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我們養的是一隻鷹,不是一條看家犬,就不能拴住他的爪子,得讓他自己飛。”
“……下回我告訴他你把他說狗,你小心他造反。”
“……”
*
許連雅早上來了店門不久,夏玥便臉不對地跑來。
“雅姐。”聲音發,眼神複雜,含著疑甚至懼怕。
看樣子是知道了,許連雅說:“警察也找你了?”
夏玥猛點頭,“之前看不出來啊,真沒想到……去他家吃飯時候我還覺得他人好的呢。”
許連雅說:“我也頭疼。”
“得判多久啊?”
“不好說,我不清楚之前他有過多次。”指貓一事,“你別多想,我托人打聽一下。”
夏玥又哎哎兩聲,許連雅安:“小周不在,招到人之前就隻有我們兩個了,這段時間辛苦你一下,月底……我給你調整一下工資。”
夏玥又驚又喜,撓撓腦袋,略顯別扭地謝過許連雅。
“一會我出去一下。”
“噢……”
許連雅也想起昨天耽誤了久,讓一個人看店,歉然說:“我盡快回來。”
覷著夏玥忙去了,許連雅用櫃臺電腦上網查東西,還要分出一半心來戒備。資料看得差不多,退出瀏覽,並刪除全部瀏覽曆史。
許連雅午飯前去了區醫院,掛了皮科,多慶幸馮一茹實習並不在此。
掛的是一個中年醫生的號。醫生口罩之上出布滿皺紋的額頭,想起同行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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