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送來的蕊兒姑娘病了,弱無力地靠在床頭,攥著宮的袖子,忍著恥怯怯地道:“從前長在鄉野,並未過過這樣好的日子,子竟是不住病了。不敢將病氣過給貴人,請姐姐向嬤嬤,讓我也出去住罷。我與楊姑娘同出岷澤,不如將我遷去燕喜堂吧……”
宮聽了的話,心下多有輕視,但蕊兒都這般示弱了,又一口一個“姐姐”,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於是想了想,便道:“那我去與嬤嬤,姑娘是主子,怎敢當姑娘一聲‘姐姐’?”
蕊兒麵容,攀住宮的手腕,低聲道:“自是當得的,姐姐宮幾何,我方才宮幾何?又哪裏分什麽主子下人呢?我也就隻是個鄉下丫頭罷了。”
聽言辭懇切,儼然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樣,宮倒也放了語氣,道:“蕊兒姑娘好些歇息吧,我先去了。”
蕊兒點頭,目送離去。
待到宮走遠,蕊兒方才狠狠鬆了口氣。知道,芳草已經不可能回來了,也許是發配到別去了,也許是已經死了,更慘的也許是還仍在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管是哪樣的結果,蕊兒都不敢往下想。
仔細想了想,芳草落罪,一是因那日推搡欺負了楊幺兒,二恐怕是忘了這是什麽地方,竟在子居所鬧出這樣的麻煩來,豈不是藐視了皇權?
所以便迫不及待想著要搬離這兒了。
能接近皇上固然好。那樣下第一尊貴的人,又生得極其俊,誰不想親近討好他呢?可那也得有命才行!
在涵春室待得越久,怒皇上的時候也就越多。蕊兒不比芳草自滿,心中清楚,的那些手段擱在這個地方,撓的力道都沒有。這宮裏的規矩森嚴,不準什麽時候便違了規矩。
倒不如以退為進,搬去和楊幺兒一塊兒住。這個傻兒,傻歸傻,但既然能得皇上另眼相看,想必有的本事在。不旁的,學習一二都是好的。待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再去獻殷勤不也來得及?
至……至住在楊幺兒的邊,命是能保住的。
想到這裏,蕊兒的子抖了抖。
忙拽了拽被子,蓋住發寒的,麵蒼白地閉上了眼歇息。病是真病了,隻是昨日故意了冷水,夜又踢了被子,方才有這一病……
劉嬤嬤聽了宮來報的話,認真思慮一番。
“楊姑娘一人住在燕喜堂,平日裏難免覺得無趣,若有人陪伴倒也是好事。但也不好將病氣過給了楊姑娘,你等陪著收拾了包袱,暫且安置在燕喜堂的梢間,待病愈再與楊姑娘走。”
宮應了聲,忙去回蕊兒了。
蕊兒得了話,到底是鬆了口氣,趕收拾了東西,便往燕喜堂搬了過去。來時本也沒什麽東西,裳也就三兩件,首飾更不消提,隻有那麽些簡單式樣。唯一貴重的,便是那日太後賞的珍珠了。
將珍珠深深埋在包袱裏,莫是簪在頭上,繡在間了,連取出來都不敢,生怕人誤會了去。
……
楊幺兒舒坦睡了一覺起,搬了個凳子坐在門口,仰頭著。
太剛出來不久,日正暖和又不刺眼,曬著舒服極了。幾個宮便在後頭給梳頭,一個這樣梳好,一個那樣梳才漂亮。楊幺兒也不計較這些,將自己的頭發給別人便全然不顧了,隻管著抬頭去瞧那有趣的景致。
蕊兒進到燕喜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心中有下有著不出的微妙、別扭。
不過家窮時,連將賣進李家都舍得,如今讓去討好一個傻子,倒也沒什麽不能忍。
蕊兒便揚起了笑容,緩步朝楊幺兒的方向走去。
隻是還不等走近,便有兩個宮一左一右扶住的手,道:“姑娘先去住瞧瞧吧。”
蕊兒皺起眉,遲疑道:“若是不同楊姑娘見禮,豈不是無禮了些?”
宮笑道:“姑娘病著呢,等病好了再去見禮,豈不更好?”
蕊兒這才明白過來,見不見禮不重要,倒是決不能讓將病氣染給楊幺兒的。
從前楊幺兒是岷澤縣十裏八香的笑話,如今卻已是越過他們的貴人了,和芳草的命為輕,楊幺兒的命才為重呢。
一時間,蕊兒心下更覺複雜,旁的話一句也不出來了,隻好點點頭,悶聲跟著宮去認門。
蕊兒搬進燕喜堂,楊幺兒是全然沒注意的,於來,大抵也就和一隻螞蟻從眼前爬過了沒什麽區別。
反倒是宮人們麵麵相覷,私底下嘀咕,這蕊兒姑娘怎麽也搬來了?
春紗是最先沉不住氣的,放下了梳子,旁敲側擊地問:“姑娘這些日子,去涵春室都做了什麽呀?姑娘可有怒過皇上?或是挨過兩句訓斥?”
這段話太長,也太難理解了些,楊幺兒便沒出聲。
春紗又道:“姑娘今日什麽時候去涵春室啊?”
楊幺兒抬頭著:“不去的。”
昨日皇上就和了,今日不必去,旁的還了些話,但楊幺兒記不大清了,就將“不必去”三個字記得牢牢的。
春紗更張了。
原本燕喜堂隻住著姑娘一人,滿屋子的宮人都伺候著姑娘,這在宮中便是獨一份兒的待遇了。可如今蕊兒姑娘也進來了,這獨一份的待遇,自然就被打破了。
那蕊兒姑娘是見過幾麵的,比芳草長得更弱些,這樣的子最易喚起男子的保護了。且又比芳草懂分寸,應當是個聰明的人。若是尋著機會得了寵,姑娘又怎麽辦呢?
楊幺兒自己未覺不妥,待午間用過飯了,便趴在屋子裏,用手指頭在桌上畫,畫的名字。
一邊畫,一邊忍不住想,“幺兒”。“幺兒”兩個字是這樣寫的。那他“皇上”,“皇上”兩個字是怎麽寫的?
楊幺兒將疑問攢在了心底。
下次一定要記得問的,不能忘的……在心頭如此念叨了好幾遍。
……
蕊兒搬進燕喜堂,不止宮人們張,永安宮裏頭那位,氣得更狠。
“派人去問了,如何?”太後冷著臉道。
跟前的人答道:“是病了,真的病了,怕將病氣傳給皇上,便趕收拾東西去了燕喜堂。”
“沒本事的東西。”太後咬牙罵,“倒是得快!若真有那個本事,敢皇上過了病氣,哀家還要賞呢!”
徐嬤嬤在下首不疾不徐地道了聲:“太後。”
太後這才換了句話:“先前倒是會話,滿口答應。如今見芳草挨了置,倒是跑得比誰都快……”
這時候,邊的大宮才遲疑著出聲,道:“其實這個蕊兒姑娘,這樣做倒也是樁好事。”
“哪裏好了?”太後皺眉。
“正當風口浪尖,知難而退,也是一出以退為進的棋啊!左右燕喜堂也是在養心殿,還愁沒有見著皇上的機會?反倒是就那麽杵在皇上的跟前,反而容易招來皇上的不喜。”
太後倒也明白了過來。連都不得不將芳草置了,這時候與皇上來,顯然不是什麽好事。蕊兒聰明,知道退遠些,倒也利於永安宮的名聲。日後總歸沒人敢,送人去挾弄新帝了。
“那哀家還得賞了?”太後嗤笑。
大宮笑著給太後捶了捶肩:“為太後娘娘做事,這就是的本分,何談賞賜呢?”
太後心狹隘,不過在賞賜上倒是大方得很。冷哼一聲,道:“過兩日,給送些首飾裳,別整日頭上禿禿的,還親近皇上呢,恐怕誰瞧了都不喜歡!”
大宮笑道:“太後娘娘仁慈寬和!”
過了會兒,越王照舊進宮請安,陪著太後玩了會兒紙牌,而後同起了另一件事:“閣大臣近來常出養心殿……”
太後拈著紙牌,漫不經心地道:“這些個老東西,一準兒沒安好心。就算去見皇帝,也未必是為了他好。他們把持著朝政,哪裏肯權?”
罷,太後怨念起來:“可恨哀家沒有兒子,不然哪裏得他們和皇帝來作祟?”
蕭正廷笑了笑,道:“兒臣不就是您的兒子嗎?”
太後看著紙牌,淡淡道:“到底是不同的。”
蕭正廷聞言,依舊隻是笑了笑。
等時辰晚些,蕭正廷便告退了。
他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養心殿外,隻是這回他沒有去拜見皇上。他隻是多走了幾步路,繞到了上回那條巷道。
人的記憶是分外奇妙的玩意,越是隻見過一麵的,便越容易念念不忘。好似所有的記憶裏頭,就隻有那驚鴻一麵才是鮮亮的。
他就站在巷道口,往著那個方向瞧了瞧,都莫名覺得心好了不。
廝一臉不著頭腦,剛出聲喚了句:“王爺……”
卻聽得一陣腳步聲,夾雜著些許子笑聲近了,正是從那條道過來的……蕭正廷想也不想便返走了兩步,在了拐角。
從此地看過去,他能見那頭走來的人。
但那頭的人卻是瞧不見他的。
宮太監們擁著極為年輕的姑娘,款款朝這邊行來。
穿著杏紅的短衫,淺月華,行間如月華籠。梳著單髻,眉間綴著一抹花勝,彩明亮,如熠熠生輝的眉眼一般,令人見之不忘。
比較起那日,今日的打扮更有人氣兒了。
但也還是像那月宮下來的仙。
蕭正廷抿了下。
腦中那驚鴻一麵的記憶,又陡然被添了一抹華,在腦子裏打了個轉兒,然後往更深的地方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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