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醬篷頂的馬車緩緩駛進了京城,徑直朝著永寧巷去了。
“可算是回來了。”丫鬟著前方不遠的李家大宅,狠狠鬆了口氣。
“這姑娘果真是個傻的,一路上隻顧吃喝睡覺,倒也省事。”另一個丫鬟笑出了聲。
轉眼馬車到了李家大門外,丫鬟們朝外一瞧,便見老夫人帶了幾個媳婦,攜著婆子丫頭,在門前站定了。
幾個丫鬟忙收起了打趣的心思。
們險些忘了,這馬車的傻姑娘,可是要送進宮裏去做娘娘的。
就連老夫人都擺出了這等恭迎的架勢,們這些打趣姑娘的玩笑話,若是主子聽見了,掉一層皮那都是輕的。
馬車軲轆咯吱咯吱地轉著,最後在李家門外停住。
老夫人慈和地笑著走上前來,隨即兩個大丫鬟打起了車帷,將裏頭呆坐著的姑娘扶了出來。
楊幺兒抬起頭,懵懂地打量著麵前的宅邸。
那門真高呀。
兩邊蹲坐的石像也好大呀。
旁邊圍著的人也真多呀。
還不待從懵懂中回過神來,老夫人便扶住了纖細的手腕,笑著道:“真是個標致姑娘,一路上想必累了。先沐浴解個乏,再換幹淨裳。”
楊幺兒不做聲。
李老夫人見榮辱不驚,莫臉了,就連目都未有一變化,頓時更覺這姑娘不可慢待。
李家幾個媳婦,簇擁著楊幺兒往平日裏貴客住的秋香院去了。
幾個丫鬟婆子伺候著洗去了一泥灰,又換上了嶄新的裳,而後又為仔細梳了頭,梳雙環髻,又給戴了釵環,描了眉,畫了。
楊幺兒便坐在那裏,任由他們擺弄。
“姑娘怎麽沒有耳眼?倒是沒法子戴耳飾了。”丫鬟驚訝地著。
一旁的婆子聞言便要去取針。
楊幺兒瞥見那針尖,想也不想就抬手捂住了頭。
“了,都下去吧。”李家的大媳婦當先推門進來,斥退了婆子丫鬟,然後走到楊幺兒的邊,親熱地扶住楊幺兒的手臂,將扶將起來,道:“姑娘不?不如先用些吃食?”
楊幺兒點了下頭。
李家幾個媳婦,便又陪著楊幺兒一並用了飯。
楊幺兒傻歸傻,但自己吃喝是會的,隻是作比旁人要慢些。
著筷子,慢吞吞地用著食。
滿屋子的主子、仆婦盯著的模樣,心下不由暗暗嘀咕,這倒不大像是從山野鄉村裏頭出來的,難怪挑了這麽個人。
“太太,老夫人那邊差人來問了,問姑娘可吃好了,好了便即刻送進宮去罷,太後娘娘還等著見人呢。”丫鬟在門外行了禮,出聲催道。
楊幺兒聽見聲音,便也歪著頭朝那邊瞧了瞧。
那丫鬟被瞧得臉頰一紅,幾乎不敢與楊幺兒對視,直覺得這位姑娘實在清麗人,讓人看上一眼都不自覺屏息。
“那便收拾一番,送楊姑娘進宮罷。”
“是。”
楊幺兒不知道皇宮是哪裏,但知道,這些人要送去另一個地方了。
瞧了瞧麵前擺滿的盤碟杯盞,忍住了的。
還沒吃飽呢。
抿了下,到底還是乖乖跟著起,往外走去。
之後便又是坐上了馬車,馬車搖啊搖,也不知搖了多久,一直搖到了那高高的宮牆外。
那牆,高得仰脖子瞧都費勁兒。
楊幺兒隻抬頭瞧了兩眼,便不再瞧了。
丫鬟為戴好帷帽,扶著下了馬車,之後便又將轉給了皇太後宮中特來接人的宮太監。
楊幺兒迷迷糊糊地跟著他們往裏走,倒也不計較邊的人又換了一撥陌生麵孔。
這於來,甚至還算得上是有趣的事。
從前在院子裏,一坐便是好久好久,見得最多的,便是從院牆東麵飛到西麵去的鳥兒,哪有見過這樣多的人……
……
淑妃是惠帝在時,宮中位分最高的妃嬪,當時的太子早早便失了母親,一直由惠帝親自養。惠帝去後,新帝便在眾臣諫言下,奉了淑妃為皇太後,趙妃為太妃,秦昭儀為太嬪。餘下的妃嬪,便移居南沿別宮了。
如今皇太後、趙太妃與秦太嬪便居於東六宮永安宮中。
宮人們引著楊幺兒到了永安宮。
年老的嬤嬤冷著臉將從頭到了腳,而後又命人下的鞋履,讓就著單薄的子邁了殿中。
楊幺兒地覺得涼得很,本能地了腳,後的嬤嬤卻是推了一把,冷聲道:“還愣著作什麽?還不快進去?豈能讓娘娘等你?”
楊幺兒也聽不大懂的話,隻覺得進了這裏,周圍的人個個都變得兇惡了起來。
心底是有那麽一分怕的。
尤其仰頭一,這兒的門也高得很,有令人覺得怕的氣勢,直直往頭上。
楊幺兒收起目,順從地進了殿。
隻見中間的座上坐了個年過四十,卻打扮華非常的婦人,楊幺兒一眼便瞧見纖長的手指上,戴著尖尖的甲套。
尖得讓人瞧一眼便覺得難。
“一個村姑……嗤。”座上人冷笑了一聲,似乎連拿正眼瞧楊幺兒都覺不屑。
旁邊陪坐著的安侯夫人笑了笑,道:“臣婦瞧這位楊姑娘模樣倒是標致,想來皇上定是會喜歡的。”
皇太後眼底閃過了一譏諷之,左手扶住杯盞,道:“自然會喜歡的。”
“行了,哀家也不必瞧了。送到養心殿去罷。”皇太後沒什麽耐心地揮了揮手。
一旁的嬤嬤躬道:“娘娘,這還未舉行大典呢,便將楊姑娘送到養心殿去,隻怕多有不妥。”
皇太後眼底譏諷未消,揮手道:“哀家也是為皇上考量,皇上仍在病中,早些將這楊姑娘送過去,興許便立即就有了起呢。”
嬤嬤言又止,但最後還是將皇太後的話傳達了下去,命人將這楊姑娘盡快送到皇上那兒去。
楊幺兒稀裏糊塗地又被帶了出去。
心下還有些高興。
可算是穿上鞋子了,不用再凍著了。
待楊幺兒走了,皇太後才道:“李家遞了信兒,這送來的是個傻子。平白放個傻子在跟前,礙眼也就罷了,壞了哀家這永安宮的風水,那便實在不了。”
那安侯夫人出驚訝之:“是個傻子?”
“是啊。”皇太後角微微一翹,卻是吐出一句刻薄的話來:“一個傻子,一個病鬼。倒也生一對了。”
安侯夫人聽了這話,登時冷汗便下來了,低頭不敢言語。
楊幺兒又被帶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這兒的老嬤嬤臉更要冷沉些,連話都不怎麽。對楊幺兒道:“在門外頭給皇上磕個頭就是了。”
楊幺兒曉得磕頭是什麽,但卻不明白,好端端的,為什麽要給人磕頭呢?
便杵在那裏,沒有。
那老嬤嬤臉一沉,冷聲道:“來時李家沒有教過你規矩嗎?”
楊幺兒歪頭瞧。
老嬤嬤更覺怒火升騰,抬手便要掌摑楊幺兒。
此時門前掛著的帷簾人從掀了起來,一個年輕的公公邁步走出來,盯著那老嬤嬤,道:“鬧什麽呢?攪著皇上休息,莫是不想要腦袋了?”
那老嬤嬤這才收斂了些,彎腰躬道:“趙公公,李大人已從岷澤縣尋得人了,方才太後娘娘做主,便將姑娘送過來了。老奴正姑娘在外頭給皇上磕頭呢……”
那帷簾被掀開時,了條兒。
楊幺兒好奇地往裏瞧了瞧。黑黑的。
自是什麽也沒瞧見。
但卻有香飄了出來,好聞得。
裏頭一定是個好地方,楊幺兒心想。
外頭老嬤嬤和趙公公著話,裏頭跪地的宮人起,將龍榻上的年扶了起來。
其餘宮人忙去多點了幾盞燈,室這才明亮堂皇起來。
那榻上人的麵目也在燭之下變得清晰了起來。
便見如墨揮就斜飛鬢的眉,如點漆般狹長深沉的眼,還有淡而無抿的薄。
那是一張俊卻又銳利的麵龐。
燭晃了晃。
這人的眸又有了變化。
他眼底的鷙多了兩分,麵上的銳利倒是退了個幹淨,看上去僅僅隻像是個苦於病,因而子沉,但實則卻又和無力的年。
“外頭是誰?”他問。
趙公公返進來,在他跟前躬,恭敬地道:“回皇上的話,那位……岷澤縣的姑娘,送來了。”
年麵上辨不出喜怒,他命人卷起帷帳,撤走屏風,而後歪頭朝門外看去。他一偏轉了頭,那眼角似乎跟著泄出了點點華,端的俊勾人。
旁邊的宮暗自紅了臉,不敢再看,於是便死死低下了頭。
年盯著那門瞧了瞧。
那門上掛著薄薄的帷簾。
影之下,帷簾上便映出了的影子。
形削瘦,獨自立在那裏。
隻有道影子,年也瞧不見別的,他隻瞧得見梳著雙環髻,雙環立在在的頭上,似乎手拽住輕輕一提,就能將整個兒都提起來了。
像什麽呢?
年想起來七八歲時,父皇讓人拎了隻兔子到他麵前來。
大大高高的兔子耳朵,直愣愣地立在腦袋上,不出的呆。
“不用磕頭了,讓回去吧。”年。
他的嗓音嘶啞冷淡,帶著一讓人徹骨心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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