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不語，頃手懷，紅鸞隻覺眼前火一閃，再定睛看時，卻是展昭點著了火折子。

展昭將火折子舉高，道：“梁上有什麽，看看便知。”

紅鸞笑道：“展大人，待我助你一臂之力。”

說話間輕輕往上吹了口氣，說來也怪，那火苗飄忽於火折子頂端，原本隻一粒花生米大小，經紅鸞這麽一吹，竟分散作十幾二十餘朵火花，冉冉錯落布於屋舍上端，如同最閃耀的星鬥，將室照得徹亮。

展昭笑道：“我又忘了，有細花流高人在此，這火折子本是不該出來獻醜的。”

說話間抬頭看向大梁，忽地倒吸一口涼氣。

但見大梁之上，果如紅鸞所言，長出碧綠，頂端兩個拳頭大小的花苞，其殷紅，外壁的花瓣微微翕，竟似是隨時都要開放般。

木頭上長出些旁，並不奇怪，最常見的是長蟲、蛀蟲，其次是長出些木耳蘑菇——私以為是不能吃的，當然如果你想吃，也不能剝奪你勇於嚐試的機會——但是那多半都是腐的爛木頭，板板正正鑿得平展的大梁木上忽然長出綠的紅的花來，我是沒見過，至多做夢時見過。

展昭和紅鸞的看法大抵與我相同，兩人都覺怪異，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隻是盯著那兩個花苞出神。

右首邊的花苞忽然有了展的大作——畢竟就算是雙胞胎出世也得分先後——很明顯，右首邊的花骨朵兒要開了。

綻放的作隻在瞬間，似乎隻是一眨眼的工夫，原本閉合向的花瓣往四圍展開來，出蕊心來。

這花盛放時，頗似芍藥形狀，更奇的是花蕊，狀如細發，簇簇，可以千數。展昭隻覺口發幹，手指向花蕊，未及開口，就見花蕊陸續散落而下，而花蕊之中，重又長出新蕊來。俄頃新蕊散落，更新蕊又生，落而複生，生而又落，竟似無窮無盡一般。一時間但見無數細發花蕊，在空中悠飄散，不多時便將房中各覆蓋上薄薄一層。紅鸞俯拾起一縷：“展大人，是頭發。”

展昭點頭，就在這個時候，院中忽起吵擾之聲，有人惶然道：“師父，西廂怎麽會有燈火？”

紅鸞急道：“糟糕，被他們發現了。”

展昭淡淡道：“發現了也好，這裏到底出過什麽事，他們比我們清楚得多了。”

說到這裏，忽地揚聲：“小師父，在下是前番借住在此的路客。”

就聽外頭咦了一聲，接著便有急促步聲過來。有人一邊推門一邊道：“這位施主，你三更半夜潛寺廟所為何來？你——頭發……”

小師父原本是來興師問罪的，隻是話說了一半便傻了眼——莫要笑他，換了你，看到半空之中落發如雨，多半也淡定不得。

那寺僧立於當地，雙眼發直，忽覺後大力過來，整個人被推了個踉蹌。紅鸞抬頭看時，卻是個年歲大些的老和尚，背弓得厲害，應該是展昭提過的清泉寺住持。

那住持抬頭看大梁，幹癟的雙微微翕，目中出恐懼之意來。展昭冷冷盯視他良久，道：“住持，清泉寺中可曾發生過什麽事？”

住持渾一震，抬頭迎上展昭目，隻覺銳利如刀，不覺心頭發怵，避開了不看，強自鎮定道：“老衲不懂施主在說些什麽。”

展昭麵上罩上一層薄怒：“先時我已懷疑清泉寺曾經掩藏子……目下所見，你作何解釋？”

住持緘口不答，忽地痛呼一聲抬起手來。展昭鼻端聞到焦味，定神看時，卻是一縷發落於住持手上，將住持的手背灼出一道痕來。紅鸞冷笑道：“你還，這發落在別人上就無礙，落到你上便給你苦頭吃，你做過什麽虧心事，竟不敢說嗎？白白佛門清淨之地。”

住持麵蒼白，子便如秋風中枝頭僅存的殘葉般抖得厲害，明知那發於己有害，竟是不分毫，不多時臉上、頭上、手上便被灼出了數道傷痕。那寺僧急上前推那住持道：“師父，快避出去罷。”

任他怎麽使力，那住持就似被人施了定法般也不。紅鸞哼了一聲道：“現下在這兒假惺惺裝什麽，你究竟做過什麽……”

忽聽展昭道：“另一朵花亦開了。”

紅鸞咦了一聲，抬頭看時，另一朵花果然也綻放開來，隻是花蕊與之前不同，似是碧綠一塊。紅鸞隻覺碧一閃，有什麽東西掉落下來，正想手去接，展昭上前一步，揚手接住，遞與紅鸞，道：“是碧玉簪子。”

那住持聽展昭如此說，猛地抬起頭來，雙目幾迸出來，嘶聲道：“是簪子？簪是不是有字？”

紅鸞將簪子舉起細看，道：“是鐫了字，隻是看不清楚，王氏……香……”正待細細辨認，忽聽風聲有異，那住持竟是發了狂一般撲將過來。展昭臂一帶，那住持失了重心，麵朝下栽倒在地，饒是如此，紅鸞手中的簪子還是他奪了去。

紅鸞吃了一驚，一顆心怦怦直跳。展昭見紅鸞無礙，放下心來，轉頭看住持道：“寺中究竟發生過什麽事，你還是不肯說嗎？”

那住持仍是趴在地上，竟是沒有起來的意思。

展昭忽地生出不祥預來，疾步搶上，將住持的子扳過，不覺心頭巨震：那住持頭之上，赫然著方才那玉簪。玉簪之，已然殷紅一片。

那寺僧不提防片刻間生此巨變，竟是嚇得呆了。紅鸞搶上去便要拔那簪子，展昭臂擋住，沉聲道：“拔不得，一拔便馬上不得活了。”

低頭看住持時，卻見住持臉上出如釋重負的神來，開合翕，似是在說些什麽。展昭心中一，將耳朵湊至住持邊，就聽住持斷斷續續道：“是我們心生邪念……怕被外人發覺，毒啞了，又將落發，想混作寺僧……未想到當夜便吊死，頭發不知道哪裏去了，一也未剩……那頭發，都鑽進這大梁中了嗎……”聲音愈來愈小，終至湮沒不可聞。展昭手探他鼻息，心中一沉，向紅鸞搖了搖頭。紅鸞咬住，手指向住持，道：“他的眼睛……他至死都是看著大梁的。”

展昭頹然起，緩步行至院中。紅鸞呆了片刻，亦追了出去，正想說些什麽，就聽展昭道：“那玉簪之上的字，還能辨出幾個？”

紅鸞搖頭道：“王氏……香，其他的都認不出了……或許可以讓地方府探聽下，這幾十年中，是否有名中帶香的王氏年輕子失蹤。”

展昭歎氣：“也唯有如此了。住持已死，那寺僧年紀尚輕，寺中前事他未必知曉。若那子不是當地百姓，而是行路寄住客商的眷，那麽更查不出是何方人氏了。行路寄住，必非一人獨行，當日清泉寺中究竟發生何事，是否還有其他人遇害，行兇者是那住持一人還是另有同夥，唉……”

紅鸞先時隻道當年寺僧見起意，可能戕害了一名子，渾未想到還有其他可能，現下聽展昭如此說時，心下一沉。因想著：展大人一心想為含冤之人張目，可是如今次般，陳年舊案，死無對證，卻要如何去查，如何去雪？這王氏幸而遇到展大人，當年冤屈浮出水麵，要那住持以命相抵，可是這世上有多冤屈，靜悄悄下無聲無息，多年後零落泥，連讓人知道的機會都沒有？

如此一想，隻覺心中空落一片，連那半空中的一抹銀白，也似是無限落寞，無盡淒涼。